雖然,一支地方土司軍隊的少帥,自掏腰包給中低級軍士買裝備,就算對著皇帝,也是能擺到臺面上來說的事,但鄭海珠還是能意識到,馬祥麟在幫她向劉公公暗示。
既然織造局拿去換銀子的海貿單子能讓韓家做,劉公公若在兵部有人,或者在京師與什么皇親國戚相熟,也可以牽牽線,讓韓家試著做布甲。
韓家至少是顧及臉面的江南世家,也不蠢,不至于像當年李貴妃那位泥瓦匠出身的老爹一樣,克扣無底線,直接往布甲里塞進爛出窟窿的銹鐵和摻了稻草的破棉絮,結果凍死許多薊州邊關的兵士,氣得戚繼光星夜奔馳數百里,從關外趕回京城告御狀。
果然,鄭海珠將手中的面袍抖開后,劉時敏也湊上來仔細觀看。
“破虜,你來給公公說說。”
鄭海珠帶著鼓勵的眼神,吩咐范破虜。
小姑娘自上船后,發現劉公公這最大的官兒,反倒最和氣,本也不那么怯懼了,此時便流利地解說道“劉公公,馬將軍,草民的叔父們,曾回江南探過一次親,說起打韃子時,明甲不但要經常擦拭和修復穿線,而且近戰時,敵人容易看出甲片的破綻。所以,阿珠姐姐就和我,把鐵片用衍縫的辦法,縫在我們松江的兼絲布里,用泡釘鉚住。”
劉時敏饒有興致的捏著這件半成品的布面甲,看了看衍縫格子里的鐵片,好奇道“這個兼絲布怎地這樣硬挺,不像純棉”
鄭海珠解釋道“公公,世人常有誤區,覺得真絲或者純棉,總是最好。其實用料,就像用人,用對了才是正道。我們松江這種兼絲布,緯線用的是棉花線,經線則以本地特產的黃草浸泡揉制后提取的麻線,所以成布挺括如板,耐挫磨,防水也比純棉布甲好上許多”
她話未說完,一旁的馬祥麟已提起布甲的前襟,盯著衍縫格子中間的花紋,又將格子捏了捏。
鄭海珠見他此舉,會心笑道“馬將軍是不是覺得,兼絲布的織法,能讓敵人猜不出甲片與甲片的連接邊緣”
馬祥麟抬眼望著她,語帶欣然道“對,兼絲布好,你們也很聰明。我方才就在看,這樣的織法和縫法,若狹路相逢對戰起來,我未必能立即琢磨出,槍尖應該刺哪一處,才能劃破縫線、將鐵甲挑散。打仗的你死我活,常常就在幾息間。”
鄭海珠心道,果然有實戰經驗的最懂行,于是毫無遲滯地拍拍范破虜的肩膀“這是破虜小妹妹的功勞,是她在意這個關竅之處。”
范破虜也沒有瑟縮之意,老老實實道“阿珠姐姐說這個布甲是馬將軍帶領的軍士們要穿的,我自家兩個叔叔也常和韃子刀槍見血的,所以琢磨布甲的時候,我想的都是怎么保命。”
馬祥麟也給了范破虜一個贊許的笑容,又轉頭對劉時敏道“公公,在下發現,若用這松江兼絲布做甲,還有一個好處,每個打了釘子的格子里,塞了棉絮后,可以拋得更大。”
劉時敏在北京宮中生活過多年,怎會不如馬祥麟這個南方人更明白保暖的原理。
摻入植物纖維的兼絲布,或許不如真絲綢緞或者精紡純棉那么柔軟,但正因為偏硬,衍縫格子里的空間才更大,填充里絮后,保暖效果才更佳。
在天寒地凍的遼東,要命的不僅僅是勇武野蠻的韃子,還有極端冷酷的天氣。
穿廉價布甲的,都是低級戰兵,這樣的戰兵,最要經常面對戶外的嚴寒。
當經略和巡撫們在官衙或者暖帳里,以運籌帷幄的名義和屬下將領談笑風生時,那些戰兵,往往正在冰天雪地里,或者急行軍,或者埋伏在暗處準備夜襲。
一身沒有經歷過貪婪的皇親國戚偷工減料的棉絮布甲,才能讓這些真正為大明抵御外侮的兵士們,不至于凍成冰雕。
活下來,不論在槍林箭雨還是嚴霜苦寒中活下來,才能獲勝。
劉時敏不動聲色地,看著馬祥麟這位尚未完全滿意的悍將,向鄭海珠和范破虜提出一堆修正需索,溫和但不失嚴肅,強調的都是如何讓自己的兵小子們能保命。
劉時敏不由想起多年前,當自己從父親口中聽說那位主人的逃命方式、發出嘲笑時,父親冷冷地與自己說“若愚,如果先帝不是用此計活下來,哪里來的你又哪里還有可能光復江山。”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