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就要拉上妹妹往學校方向走,卻見一位長衫公子迎面過來。
正是盧象升。
盧象升看清是劉家兄妹后,向劉妻拱拱手,自報家門,又和顏悅色地對自己的兩個學生道“你們才要去學堂么不用去咯,教文章與幾何的兩位先生,身子抱恙。姚先生今日本就告假。我的撞舟還未做好,也無法授課。”
劉妻早就聽兩個孩子說起學堂里有位宜興來的年輕秀才,姓盧,不似老學究那般古板無趣,此刻見到盧公子真人,霎時熱情地建議“盧先生,讓大強和小妹陪著你在月河邊轉轉吧,今日還有迎蠶娘娘的花車可看,我們本地人上一回看,也是五六年前了。”
九歲的劉小妹,既知鄭姑娘已幫自己脫離厄運,驚憂恐懼之情消散殆盡,又恢復了孩子心性,且憧憬看到鄭姑娘與平時不一樣的打扮,遂也仰起臉,向著盧象升殷切道“先生與我們去吧鄭姑娘今年是主接引者。”
盧象升原本是出來逛書坊的。
一個熱愛火器兵刃的男子,對花里胡哨、女人家扎堆的民俗廟會之類,實在毫無興趣。
不料又聽到鄭海珠居然會成為主角,他不免改了想法。
來都來了,去瞧瞧吧。
一個時辰后,月河北岸。
不時炸響的鞭炮聲中,一支數十人的隊伍,迤邐而行。
敲鑼打鼓的頭陣之后,有二人一組舉著竹棒舞蠶燈的,有五六位少女手持新鮮的桑葉、蘸取桶中井水揮灑的,有顯然是戲班子的武生翻著筋斗暖場的,還有不少蠶戶的女眷,向沿途圍觀者發糖果米糕。
隊伍中央,則是一輛牛車,艷麗俗氣的假花叢中,一匹紗絹扎成的白馬昂首而立,馬脖子后的身體部分是挖空的,里頭好像墊高了木墩兒,一位女子立于其上。
“鄭姑娘哥哥,盧先生,你們看,那個就是鄭姑娘。”
鉆到前排的劉小妹,又鉆了回來,興奮地向老師和兄長匯報。
盧象升的個子,比尋常鄉民高不少,他很容易就越過烏泱泱的人頭,望見花車上的馬與人。
待花車走近,盧象升將鄭海珠的情形瞧個分明后,不由十分同情她。
鄭姑娘披著一件白不白、黃不黃的厚實斗篷,手里捧著個托盤,時而因那牛車顛簸,晃個趔趄。
如今這臨夏天氣的正午,在熾烈陽光下披著這樣一件斗篷,鄭海珠熱得滿面通紅,鬢發都被汗水粘在了頰邊。
斗篷像個繭,裹住了鄭海珠。
而那匹用紗絹扎出的白馬,則更像一條詭異的僵蠶,圍在繭外。
無論周遭鄉民們如何鼓掌叫好,盧象升只讀出了鄭海珠面上竭力掩飾的哭笑不得。
素日里樸實無華又干練機敏的鄭姑娘,今日被打扮成這副滑稽模樣,真是一言難盡。
盧象升扭過頭,正欲向旁人打聽,這花車要巡游多久,忽聽前排爆發出一陣驚呼。
“火,火白馬起火了”
人們霎時從伸長頭頸的鴨,變成抱頭逃竄的鼠,就連片刻前還在英姿勃勃地翻跟斗的武生,也滿面駭意,跌跌撞撞地逃開去。
總算還有危急時刻尚存良心和頭腦的幾位老鄉,扯下路邊店鋪的門簾、油布等物什,試圖上去撲火,一面大叫“姑娘快跳下來”。
鄭海珠當然立刻就準備跳車,但那火焰在幾息之間便竄得老高,并且,正當她將袍子拉高兜住腦袋時,拉車的牛兒因為尾巴被燒,瞬間發足狂奔起來,令她倒在火海中。
“大強,與我將牛兒趕到河中”
只見盧象升一面高呼,一面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蠶燈竹棒,以棒點地,幾下躍到牯牛前頭,擋住這畜生的去路。
那邊廂,少年劉大強也反應極快,抄起一只木桶,揮舞著截住牯牛折返的退路。
牯牛被前后夾擊,屁股上又火燒火燎,再無遲疑,猶如一架烈火戰車,直愣愣地往月河沖了下去。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