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生接過琴,平放在石桌上,沉靜道“鄭姑娘,家道中落的原由,我不想多說,是因為不堪回首。王家如今,雖或成匠戶,或入娼門,但這架琴,嘉靖爺的時候,就姓了王,它是我的。”
王月生說著,玉指已撫上了泠泠絲弦。
如聞萬壑松風,如見秋云幾重。
盧象升的輕嘆同時響起來“識音者希,孰能珍兮,能盡雅琴,唯至人兮。”
鄭海珠不會背嵇康的琴賦,她的心中,只有這四個字好值錢兮。
不必去問“這個會不會是贗品”了,琴的音質,說明了一切。
連她這個外行都能聽出,此琴,能夠碾壓董其昌、韓仲文、顧壽潛他們收藏的幾千兩銀子一把的琴。
歲月作不了假。
而王月生的誠摯之意,更真。
她彈罷一曲,對鄭海珠道“如此好琴,如此淵源,怎會不值數萬銀錢姑娘與公子,去處置吧。”
鄭海珠此刻倒冷靜了些。
她有這樣名貴的琴,卻沒有盡早出手換錢,為自己贖身,可見多么珍惜此琴。
鄭海珠于是正色道“王姑娘,你若為了謝我照拂之意,自己斫的那些好琴,真的已經足夠還情。這架松石間意,畢竟是你的家傳”
王月生淺淺笑著,打斷道“它還曾經是蘇東坡的,如今呢還是蘇家的嗎鄭姑娘,我或許就是最后一代,無人可傳,何必將它放在杭州友人處塵封呢數日前,我感激鄭姑娘護我體面,所以去拿此琴。現下鄭姑娘若感念我不小氣,就讓我一道為火器之事出謀劃策,好么”
鄭海珠終于相信,自己今日沒有在做夢,暢快道“那是自然,我從不覺得,女子管不得火器坊的工匠。”
王月生忙搖手道“不不,我如何能當此重任。我只是聽你們商量盧公子明年鄉試之事,又見鄭姑娘諸事繁忙,便想起去歲還在秦淮河時,于那些官兒口中聽到的一位在杭州賦閑的飽學之士,李之藻李公。”
李之藻
鄭海珠豁然開朗。
對呀,自己既然想到了孫元化,怎么就把李之藻給忘了呢
他倆都是徐光啟的門人,而且都喜歡研究西學,尤其對其中的火器感興趣。
孫元化后來鑄寧遠城,以大炮幫助袁崇煥取得對后金軍的寧遠大捷,而更早幾年時,李之藻就自掏腰包從澳門葡萄牙人手里買了大炮,往京師運,為的便是實現徐光啟和孫元化等人“以火炮克制建奴”的軍事思想。
所以,據此推斷,孫元化和李之藻的關系,應該是不錯的。
沒想到王月生竟然戰斗力爆表,不但捐琴,還去找了李之藻。
只聽王月生婉婉道“南京官場那些庸碌之輩,說李公不識時務,竟為各地教難中的泰西傳教士申辯,招致御史彈劾,丟了光祿寺少卿的官職,只能在杭州老家賦閑,想必郁郁寡歡。然而我此番貿然拜見,李公分明精神健旺,正帶著幾位子弟筆受西學之作。我向李公與李夫人說了鄭姑娘與盧公子的此處火器作坊,二老直夸后生可畏。聽得出,李公極想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