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勞煩你再去找他一次。今歲我留了五十把最好的包金牛角梳,刻的都是郡主能看得上的馬麟的畫,你帶回松江呈交郡主,她可以留著賞人。”
竹香正要福禮道謝,卻聽老僧緩緩道“不要拿了。松江開關在即,東瀛只怕許多貨品要回流江南。若那些武士落魄了,將金梳又賣回大明,出現在松江”
中年參將當即意識到自己有欠考量,忙道“閣老教誨得是。”
竹香于是躬身離去。
“江左遺臣”鄭洽的這兩位后人,又面向舍利塔,如前面幾代鄭家子侄那樣,祭告建文帝在天之靈后,才回到佛寺的禪堂。
那老僧,是鄭洽的六世嫡長孫,鄭朗。中年人,則是鄭朗的堂侄鄭益,如今公開的身份,是俞咨皋麾下水師參將。
兩百年前,燕王朱棣“叔叔造侄兒的反”,攻下南京城之際,建文帝朱允炆扮成僧侶,帶著長子朱文奎南逃,鄭洽等大臣隨行。留在南京的翰林學士方孝孺,則因拒絕為朱棣起草即位詔書,而被殺害于南京城外。
民間都傳,當時方孝孺被朱棣下令“誅十族”,比“九族”還多“門生”一族。
但實際上,方家許多成員,得到敬重方孝孺風骨的各方義士護佑,獲救者甚多,隱姓埋名活了下來。劉時敏、王月生等,皆是方家后人。
繆瑞云的父親,乃鄭洽的五世孫女婿,母親是朱文奎的六世公主。
建文帝逃至福建寧德后,下令一部分文臣武將輔左七歲的太子朱文奎駕船出海,為自己這一支保存血脈,自己則與鄭洽留在閩地躲藏。
那年被燕王血洗的政權,仿佛烈火也無法除根的草坡。
當篡位者開始品嘗皇權的甘美時,草籽們以各種方式飛往天涯海角,頑強地存活于大明帝國疆土內外的暗處。
朱家、鄭家、方家,還有另外二十一位跟隨建文帝的臣子,他們開枝散葉,擁有了龐大的嫡系與外戚人群。兩百年的時間,尚不足以消弭“繁華一夜崩塌”、“瞬間妻離子散”的仇恨,曠世英才鄭洽及其子侄輩嘔心瀝血的運籌,又維持著暗網世界里的尊卑秩序與各司其職。
倘使紫禁城里朱棣那些醉心斗獸、喜歡嗑藥或者拒不上朝的后代們,得知這個暗網世界的朱家江山里,寧德小山村的僧侶被稱作“首輔”,沒有根的太監被稱作“將軍”,做過仇人檐下宮女的老嫗被稱作“郡主”,定會報之以輕蔑的嘲笑。
但倘使真有鬼魂一說,地下的朱棣曉得建文帝的后裔,勢力早已越出大明疆土,甚至還吸納了馬祥麟這樣與昏君有殺父之仇的強援,再看看自己那些井底之蛙的不肖子孫,朱棣的棺材板恐怕都要蓋不住了。
禪堂的內室中,鄭朗撕開火漆信袋,取出繆瑞云的信箋,看到信頭的暗號,折身從書架中拿下一本佛經,翻開后,對照信箋上的數字,抄錄佛經中的漢字,再連起來通讀。
少頃,他將等在外頭的鄭益喚進來。
“郡主說,馬祥麟在通州訓的萬余川軍,陸續被派往山海關等地。劉將軍掌管蘇杭織造局后,截至去歲末,弄出的銀子大概二十萬兩。”
鄭益聽了,略略思忖,喜道“劉將軍在南直隸威望甚隆,從官到商,都明白,他在松江開關一事上功不可沒。這些人最精,定然明白,松江開關頭一年,劉將軍送進內庫的銀子要比月港的顯著增加,龍椅上那個才會不理睬浙直那些做走私的縉紳老販子告狀。”
鄭朗點頭“是這個理兒,就像你們俞大總兵,每年孝敬內庫的銀子也不少,所以劉將軍接下來,應該進賬更豐。”
頓一頓,又道“阿益,劉將軍的五萬兩銀子,很快會過來,你拿去,給劉香招人用。”
鄭益此番以回鄉祭祖為由,從廈門衛所趕到寧德見鄭朗,的確是要這筆錢。
在沒有外人的密室里,鄭益對鄭朗這位“首輔”的稱呼便親近了許多。
“叔叔,原本不必這樣急。沒想到郡主與叔叔說過的那個鄭氏,就是都傳顏思齊的老相好那個,說動了許心素,許心素又說動了俞總兵,真的要打荷蘭人。”
“急是好事,”鄭朗雙目微闔,捻著佛珠,澹澹道,“我們讓劉香離開平戶,趕到臺灣投奔顏思齊,就是要讓他借著給顏思齊招兵買馬的機會,從海外把我們的人運進臺灣。現下正是個不讓顏思齊起疑的好機會。打荷蘭人好哇,練練兵,也看看俞咨皋的那些好炮,怎么用。況且,日本那邊,原來和弗朗基交好的幾個大名,最恨荷蘭人,這回我們正好去游說,攛掇俞咨皋和顏思齊聯手收拾紅毛,是我們的主意。”
鄭益附和稱是,默了默,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叔叔,那個鄭海珠,出的主意不錯。她,真的不是我們的人”
鄭朗睜開眼,目露惋惜之色“不是。從她祖父那輩起,就不是了。還是主公有圣君胸懷,信你大伯只是不愿承襲鄭家的職責,但會恪守秘密。否則,若當初從海外遣使來殺了你大伯,如今哪里還有這個被郡主看好的鄭家小孫女。”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