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感覺,就像他在鳥語花香的清晨,慵懶地去打開窗戶,卻突然迎來電閃雷鳴中涌入的驚濤駭浪。
“砰砰砰”艙房的門忽然被勐烈地敲響,門外響起有些急促的荷蘭語。
古力特打開門,一個荷蘭士兵稟報道“底艙里的中國奴工,不停撞擊艙門,大聲叫嚷。我們的翻譯先生去問,他們在里頭說,有個成員得到海上女神的啟示,被告知并不是去香山澳工作,他們覺得被騙了,要見鄭夫人。”
“我去看看。”鄭海珠放下酒杯,眉頭微皺。
古力特攔住她“那些豬仔,都被繩子捆著,讓他們吵鬧好了。”
鄭海珠揚眉,斜睨著荷蘭人“既然被繩子捆著,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能把他們從漁村哄上船,就能再哄他們第二次,至少今晚,我們大家都能安靜地睡個好覺。古力特,你要是想做騎士,就站在我身后保護我吧。”
古力特被一激,又瞥見荷蘭士兵眼中轉瞬即逝的嘲笑,“呵”了一聲道“走,去看看。”
隨著鐵鏈拖動的聲音,“鱈魚”號的底艙船板被打開,荷蘭士兵提著的燈籠,映出鄭芝龍的面孔,以及他肩頭緊勒皮肉的麻繩。
鄭芝龍的手背在身后。
他仰起臉,瞪著居高臨下的鄭海珠和古力特。
“阿嬸,讓我們上甲板看看,船是不是往西南開”
鄭海珠蹲下來,柔聲道“當然是去香山澳。阿仔,你們莫怕,沒被南安的巡海兵捉住,前面就是讓你們能掙大錢寄回家的金山。”
他們的對話,說的都是閩南方言,古力特從巴達維亞帶來的福建籍華人能聽懂,低聲翻譯給古力特聽。
可是,翻譯不會知道,二鄭是在對暗號。
艙中偽裝成“豬仔”的福建水師軍士們,看不到遠處的海面。鄭芝龍只能憑著從葡萄牙人處買來的懷表,按照鄭海珠第一次乘坐“鱈魚”號時的經驗,來估量航程的進展,向鄭海珠確認是否到了金門附近。
得到“前面就是金山”這句暗號,鄭芝龍“唔”了一聲,沖著鄭海珠微微點點頭。
突然之間,鄭芝龍肩頭的繩子一松,在被身下早有準備的明軍向上頂的同時,鄭芝龍伸出雙臂,扒著艙板用力撐起。
鄭海珠也于屏息凝神之際,瞅準鄭芝龍的腰帶,出手抓住后,咬牙助力。
這不過幾息的短暫瞬間,鄭芝龍已經全身躍上,一腳將還沒反應過來的古力特踹進船艙,然后拔出短刀,護在鄭海珠面前。
黃昏時在南安海邊,被一一搜身的明國男子們,上船后前往底艙時,鄭海珠面色和藹地給他們塞米糕,趁機悄悄地把匕首遞給鄭芝龍。
荷蘭人給總督寫信、與女人說情話的當口,這把匕首割斷了幾十副繩索。
“嗨,嗨,鄭,你瘋了嗎”
“上帝呀,你們什么時候掙脫的繩子”
艙內傳來古力特的吼叫。
明軍把胡子都氣歪了的荷蘭人綁結實,留人看守他,然后紛紛通過鄭海珠迅速放下的梯子,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