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在大明但凡讀過私塾的男女都能織出的辭令,劉香聽著卻是心驚。
鄭閣老不是說過,當今這一任的主上,頗有建文帝遺風,精研佛學,又更有太祖的影子,誓要奪回江山。
此刻聽這東瀛和尚唱的歌,又是參禪又是懷國的,想來他在云游時所遇之人,必是主上無疑了。
那把琴,哎喲那把琴,鄭閣老說松江那個方家后人,假托自家珍藏,拿去給鄭氏交了投名狀,這下豈非要穿幫
劉香心里惴惴,連帶面上亦有神游之色。
鄭海珠卻只道他是帶隊伍的人,戰后一屁股的事,不耐在此做翻譯。
鄭海珠當然記下了琴的疑點,也對王月生打了個問號。王月生當初不是說,自己的“松石間意”,在杭州友人處珍藏
好在那把名琴由黃尊素賣給了揚州的鹽商,離松江不遠,大不了帶日僧永海去江南游歷時,瞧瞧去。
鄭海珠此刻,并不覺得能就地查清真相、得到答桉,便想將時間放在更長見識的事上,且還要繼續培養一下能扛任務的瑪貝爾。
她于是與永海告辭,讓瑪貝爾隨自己,跟著劉香往亂烘烘的海灘走去。
包括普特曼斯艦長在內的荷蘭俘虜,被大明軍士清點人頭后,集中看押。
但里頭有些明軍,比顏思齊的臺南水師和鄭益的福建水師,瞧來膚色更深,且互相說的,也不是鄭海珠能懂的閩南語。
“劉大哥,這些都是你從南洋招來的壯士”鄭海珠問道。
劉香點頭“他們論來,和顏大哥的岳母一樣,也算宋室遺民了。他們的祖先,是渤泥南面的順塔國人。宋元崖山海戰,宰相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殉國,有宋人假托是陸相爺的兒子陸自立,率領僅剩的宋軍壯士,漂海到爪哇東邊立國,繁衍生息,以圖復宋。后來江山又回到了我漢家手里,順塔國便向大明朝貢了。”
鄭海珠好奇道“哦,渤泥國南面,爪哇東面,那是比呂宋和滿喇加還遙遠之處,劉大哥怎地想到去那里替顏大哥招募壯勇”
劉香嘿嘿笑笑,帶著一半恭維、一半自夸的口吻道“八閩之地風氣向海,能出顏大哥和鄭姑娘你這樣的氣度遠闊之人,我們粵人,卻也有不少敢往外洋闖蕩的豪杰。順塔國有個叫新村的地方,城主便是祖籍我們廣東屯門香港島。近年南洋一帶,不斷受到弗朗基和紅毛的滋擾,爪哇一帶的土著和漢人都恨極了他們。既是老鄉,又敢和夷人開戰,我自然就去招募來,供顏大哥驅遣了。”
鄭海珠聞言,覺得倒也沒什么破綻。
顏思齊現下,只敢從福建招農民、茶工、匠師和讀書人,不敢以優厚的條件募兵,否則,就算朝廷反射弧過長、尚不至于起疑,福建如俞咨皋那樣的總兵武將們,也要不悅。
從被西方殖民者蹂躪的呂宋、滿喇加、爪哇等地籠絡熟悉海情的華人青壯回歸故土,的確算條路子。
鄭海珠想著,目光落處,忽見一個疲累的順塔國漢子,靠著樹干,解下腰間尺把長的斧頭。
令鄭海珠詫異的是,這漢子竟從骯臟的腰間褡褳里,抓出幾撮葉末和一小塊黑乎乎的膏狀體,塞進斧刃后的空洞里,然后找了火堆點燃洞口,嘴巴湊到斧頭木柄的后端,貪婪地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