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終于掀開車簾,仔細打量曹旭。
方才隔得遠,僅憑衣冠判斷是富家公子。
此刻瞧來,但見這位曹儀賓,面容曬得黝黑,夏日輕薄綢袍下的身軀,估摸著也不遜劉時敏那些虎背蜂腰螳螂腿的錦衣衛侍從。
曹旭坦蕩地迎著鄭海珠的目光,繼續侃侃道來“家父是濟寧左衛指揮使,曹某十三歲就被宗府定為郡主儀賓,十六歲尚郡主,居于儀賓府。郡主纏綿病榻,去歲仙去。夫人放心,曹某已是自由身,小殿下素來也曉得曹某人品如何,他只是,不知曹某萌生去鄉經商之意而已。我,我總要先來與夫人商洽”
鄭海珠微微展顏“本朝法度,即使郡主縣主先歿,儀賓的祿米也還在,減半而已。曹儀賓尚郡主,如今雖是鰥夫,也還坐享四百石祿米,況且國法祖訓并不禁止儀賓再娶,本是逍遙之人,何苦自求勞碌之命”
曹旭身邊的家奴聞言,立時眉頭皺了起來,一個“你”字滾到喉頭,又生生咽了下去。
就算李大牛,也在心里滴咕,俺滴娘來,夫人這話,戳俺們男人肺管子了,這不就是說,你個上門女婿死了病怏怏的老婆,照樣每年啥都不干就有俸祿,還能娶新婦,出來瞎折騰個啥。
曹旭剜了一眼身邊家奴,面不改色道“夫人也提到坐享二字,這個坐字,便是曹某心結。我們曹家世襲軍戶,不是什么繡花枕頭、銀槍蠟頭買來的軍職,曹某長兄去歲還擢升至登來陶巡撫帳下。曹家子侄衛戍國疆者眾多,便是從文的,亦有進士及第者。偏我這個入贅帝王家的,文武之道都被堵了個嚴嚴實實,縱然胸前補子上繡一頭獅子,年輕輕已如僵死之蟲。這般混吃等死的時日,曹某,不甘心。”
曹旭說到最后,語速又緩下來,透著落寞。
“那你自行去經商即可,何必來投我”
“你是國朝所授的安遠夫人,身有軍功,不是尋常商戶,父兄那里的關,曹某好過些。”
鄭海珠哈哈一笑,干脆將最后幾分矜持也扔了“曹儀賓,你在世人眼里是個吃軟飯的,但吃天家的軟飯,在令尊和令兄看來,還是比像我們這樣的買賣人,體面些,對么”
曹旭面容沉靜,并無告罪之色“夫人,我是家中幼子,家父如今已過花甲,我不想老人家動怒傷身。”
“唔”鄭海珠霎時有些歉然。
人家不是情商低、說著說著就流露出看不起商戶的心思來,人家只是正宗古人,十分在意孝道。
“曹儀賓,今日一敘,海珠感激警示,也明白了你改換前程之志。待我思量一宿,明日再議如何”
曹旭躬身道“自應如此,曹某告辭。”
車駕殊途后,搖晃的車廂中,鄭海珠又撿了曹旭所言的細節琢磨。
撫順保衛戰后,明廷中如張銓那樣的有識之臣,并未被勝利沖昏頭腦,而是上奏設立登來巡撫,加強山東半島的軍防,遏制后金努爾哈赤。
自己曾打過交道的登州知府、浙江人陶朗先,就成為首任登來巡撫。這一節,與歷史果然相符,只是提早了兩年。
曹旭光明正大地提到登來陶巡撫,將哥哥的軍職為自己的面試背書信用,足見其并不掩飾出處。
到了驛館,李大牛主動問道“夫人,要不要屬下將那曹儀賓一同查探了”
“要,底細能摸多少是多少,不過這個人,我的確想招來。”
鄭海珠看著手里的信箋,蹙眉道。
良禽擇木而棲,自己這一方的名聲做出來了,不說天下英雄盡入彀中那種膨脹的牛皮,但如曹旭這樣還有點志氣的男子,主動投奔過來,倒也未必是蹊蹺。
更重要的是,昨日送到驛館的董其昌的來信,讓鄭海珠臨時需要一個可堪一用者,與顧、韓夫婦往南洋去。
因為,她自己的出差目的地得改了,從去越南,改成去大明帝國的都城北京。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