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遂將在馬宣撫睡過的床板上的土家文的蹊蹺,簡略說了。
劉僑一時還沒太反應過來,咂摸道“南紅南朱朱南這幾個名兒,我去查查,北鎮撫司那幾年可有人叫此名。”
鄭海珠搖頭“不會是人名。汪文言找人打聽了,馬宣撫不怎么會說漢話,又怎么可能將漢話發音的人名,用土文表意”
劉僑停了步子,低頭看著大槐樹在正午陽光里投下的影子。
他忽然對鄭海珠道“你把不認得的那個字符,劃拉著我瞅瞅。”
鄭海珠以腳尖在沙土上畫出那“丁”不像“丁”、“個”不像“個”的符號。
劉僑注視須臾,抬頭道“這不是字,這是表明槍頭。我猜,是殺的意思。”
鄭海珠盯著劉僑,吐出四個字“南朱殺我”
劉僑瞳孔陡然一縮,思慮之意被更深的惶然所覆蓋。
他的目光,投向遠遠的北鎮撫司大門。
“鄭夫人可知,我們錦衣衛最初,是沒有北鎮撫司的。”
“嗯,我略知一二。北鎮撫司,乃永樂帝時增設。”
劉僑頷首,繼續緩緩道“北鎮撫司,是替永樂爺清除建文余孽的。但,聽我祖父講,彼時,便是詔諭里頭,也不興提什么建文余孽四個字,那些主動跳出來的,或者被政敵咬出來的,就算心向舊主,又怎么能被叫作孽因為聽說,建文皇帝是往南邊逃的,咱北鎮撫司里頭,就管捉進來的人,叫南朱。”
“砰”一聲,不遠處的營房后,響起火銃試射之音,緊接著又跟著幾聲,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大槐樹上的烏鴉簌簌飛起,嗚哇叫著,沖向遠方。
劉、鄭二人抬頭,望著鳥群漸漸隱入天際。
“劉都督,我關心的是,你們這北鎮撫司詔獄里,七年前和現在,都有南朱么”
“鄭夫人,此事不能只你我二人猜了,咱們得稟報衛帥。”
“嗯,但還是不要太走漏風聲。”
“那,是不是還需知會小馬將軍”
鄭海珠陷入沉默。她內心,當然想由自己面見馬祥麟時細說。再過半個月,就是九月了,若朱常洛無事,她再去山海關,應該來得及吧畢竟現下,還只是草蛇灰線。
三日后,八月二十二,燃燈佛的生日。
“燃起佛前燈,滅除心頭火。愿此大智慧,照破眾無明。”
法華寺前,郊壇河分出了一線支流,匯聚成一個小水塘。
此際,佛家信眾們正唱著供燈偈,井然有序地往水塘里放烏龜和鯉魚。
鄭海珠和花二,衣衫簡樸,發無琳瑯,像京城最尋常的進香婦人一樣,從水塘邊的貨郎處買了香燭鮮花,走進法華寺。
汪文言派來的兩個精壯家丁,離她們十步左右,不緊不慢地跟著,四只眼睛訓練有素地掃視周圍。
法華寺廟門不大,里頭倒頗具乾坤的模樣。
正殿后頭,似還有禪房深深,林木蔥蘢,碑塔聳峙。
鄭海珠進香鮮花,捐了功德,在陽光普照的大殿前站了許久。
汪文言的一個家丁從她身邊走過,往功德箱里放了幾個銅板。
意思是,并無可疑的人逡巡在她們附近。
鄭海珠于是招呼著花二,跟著零星的帶著秋游仿幽意味的香客,往殿后林間走去。
清秋怡人,微風送來濃郁的桂花香和淺淡的青草氣,也送來一旁不知哪間禪房中傳來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