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乾珬笑道“鄭掌柜不是問我是不是京城人么其實,我是京城人,只是,并非北京人,而是南京人。我祖輩本居于南京,后因經商才到了粵海一帶。家中尊長最是惦念故土,兒孫口音自也留著舊痕。”
建文后人,海外歷代王室的規矩,應天就是他們朱家的正牌京城,北京算什么,篡位者的巢穴而已。他們建文一脈,絕不肯將應天稱呼為“南”京。
今日是為鄭家小孫女,破例了。
繼而,他如愿以償地看到,鄭海珠的眸光稍許生動了一些。
“原來都是南直隸的同鄉,又皆為陶朱公門下,實在有緣。冒昧一問,徐公子府上在廣粵之地,是做什么貨品的”
“主要與番商互貿。以廣絲、粵繡、瓷器、茶葉,和滿剌加、暹羅或者弗朗基人交易胡椒香料,得了朝廷的船引后,還要走船去濠境。”
鄭海珠莞爾,現了神往之意“公子家的買賣,是大排場吶。我家走的貨,雖和貴府相類,也有織物繡品,但也就是傍著運河小小地折騰些糊口銀子。出海不敢想,太難了。”
朱乾珬聞言,心中蕩漾。
寧德和閩海的鄭朗鄭益叔侄,早就與他稟報過,鄭海珠不僅走過海船,而且和顏思齊互通紅茶香藥,和俞咨皋劃界販火器,臺面上、臺面下的營生都做得風生水起。
然而此際,這婦人卻隱瞞自己的實力,露了幾分伏低做小的恭維來。
說明什么應是說明,她對我,生出趨近攀附之意了吧
朱乾珬片刻前以為被她冷遇的挫敗感,就像法華寺前池塘里被放生的王八般,嗖地躥走,沒了蹤影。
“鄭掌柜,”朱乾珬作勢看看周遭,以謹慎的口吻提議道,“在下與家中小廝,送你回鋪面吧萬一歹人未走遠,恐有不測。”
鄭海珠忖了忖,抿嘴道“好。”
半個時辰后,秦方站在“鄭氏濠明”商社門口的胡同里,目送那輛頗為體面的馬車遠去,回身時迎上鄭海珠若有所思的目光。
“老秦,這個徐公子和他家小廝的臉,你記住了吧”
秦方面色一凜“夫人,不是說,這位徐公子挺身相救”
鄭海珠笑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是不是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使詐的呢老秦,這一箱箱的絲貨茶葉香料運過來,你不也得一直掀到最下頭、不能只看表面模樣吧遇事識人,亦是這般,越是蹊蹺的事,越是蹊蹺的人,越要當心。”
秦方忙點頭應承。
花二陪著鄭海珠進到后院,鄭海珠問小丫頭“你覺得那徐公子,有沒有古怪”
花二轉著眼珠道“他家是行商的,他看起來也不像書呆子,應該看過各種人的打扮,怎會見了夫人這樣的發髻,還管夫人叫姑娘”
“還有呢”
“還有沒啥了吧。”
鄭海珠坐下來,笑瞇瞇地望著花二“還有,他模樣生得俊俏,穿的是上等的兩色緞,在禪院里彈琴,又有錢又風雅。結果出來打抱不平后,對我這個荊釵布裙、已有點歲數、也遠不如那些嬌滴滴女郎好看的尋常婦人,談興那么濃,連琴都不彈了,上趕著要送咱們回來。莫非,只因為聽說我也是行商的他自陳的買賣,貨品和我們差不多,也吹得比我們大,他何必來巴結我們”
花二若有所悟。
“花二,”鄭海珠喝了口茶,慢言細語道,“那些個看起來特別光彩照人的男子,沒來由地就對我們這般中不溜秋的女子獻殷勤,我們一定要多長個心眼。”
“唔,花二明白了。對了夫人,今天那幫兇徒,說什么魏公公,是夫人在宮里得罪過嗎”
鄭海珠瞇了瞇眼睛“就算有姓魏的公公給那個客嬤嬤出頭,也不應該叫魏朝。這,才是今日真正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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