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祥麟向鄭海珠與秦良玉,和盤托出這些年假意受鄭貴妃招徠、實則為建文一脈囤兵的所為。
秦良玉氣得發抖“若無鄭姑娘撫順之謀,你如何能得了戰敗皇太極的軍功沒想到你借著軍功,從朝廷手里多討了衛戍京畿的幾千兵額,竟是要謀反”
“娘,若不是萬歷聽信閹官讒言,爹爹又怎會被關入詔獄”
甲片嘩啦啦一陣響,馬祥麟跪在秦良玉面前顫聲道,仿佛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在信念坍塌的斷垣里,徒勞地撿拾殘瓦,不為辯解,只為不讓自己的精神失去最后的支撐。
“啪”秦良玉一記耳光打在長子面頰,“你還有臉提你爹爹當年京里來人的時候,你爹爹沒有反,我扶棺回石砫后,也沒有反,你想想是為何你現在也是當爹的人,你難道不曉得,兵戈一響,多少無辜稚兒會跟著爹娘命喪旦夕我們真正在尸山血海里來去幾十年的武人,自應為了保家守城,拼了命地御敵于關外,馬革裹尸,對得起祖宗和百姓,但越是見過萬骨枯,越是要有仁心。我們連虛生邊事、擅開邊釁都萬萬不可,你怎地,竟會為了一個自家孝子的心意,受那些人蠱惑,要掀起腥風血雨你對得起你爹爹嗎你對得起你戰死沙場的長姐嗎你對得起張侍郎和鳳儀嗎”
秦良玉本就受過儒家師傅的私塾授業,漢話說得極好,眼下雖震怒以極,仍將道理講得流暢透徹。
但她的音量,終究無法再精確地控制住。很快,府里各屋次第亮了燈燭,下人們起身,惶惶待命,月洞門處則現了燈籠,張鳳儀在貼身侍女的陪伴下,也進到這處院里。
“鳳儀”馬祥麟趔趄起身,走到妻子面前,想伸手去執她的袖子,卻又縮了回來。
張鳳儀更是不知所措地將諸人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鄭海珠臉上。
鄭海珠卻不及回應她,而是望向馬祥麟的牙卒,肅然道“馬彪兄弟,方才在胡同里,你是不是已經準備出刀殺我的人了你為何那么肯定,我今夜來此,一定會不利于南朱舉事誰告訴過你”
馬彪見事已至此,毫不猶豫地跪下,先向秦良玉拱手作禮后,才對著馬祥麟道“少主,小的今日酉初循例去見圣去見那人,劉公公也在,劉公公讓那人趕緊從天津衛出海,又囑我即刻去山海關尋你,要你按兵不動。但那姓朱的不肯,說這回上不了龍椅,起碼要讓京中做一回地獄,反正也費不了一兵一卒。劉公公先命我離開,還在勸那人。小的因知少主已在京畿,所以沒出京,仍和兄弟守在院外”
鄭海珠打斷馬彪,問馬祥麟“哪個劉公公素來與你我相善的劉時敏”
馬祥麟點頭,那副原本惘然渙散的眼神,也在他聽到馬彪說“要讓京中做一回地獄”時,陡然重新聚焦。
秦良玉盯著兒子,怒道“祥麟,你們這是要作什么滔天大惡”
“兒子不知,真的不知。娘,從頭至尾,兒子所存之念,只是不讓萬歷的子孫做皇帝,從未想過要戕害百姓”
鄭海珠撇下受到激動情緒干擾、或許思維不如以往清晰的母子,只盯著馬彪繼續問“你與他們碰頭的地方,在何處”
“在三法司南邊的雙河庵胡同。”
鄭海珠倏地抬頭,看著越發顯出曙色的天穹。
汪文言給她的京師城坊圖,她每日睡前都仔細察看,已了然于心。
此刻,蒼天如幕,北京城的皇宮與城廂、衙門與街坊、兵營與糧倉,都好像現身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