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陶釉茶盞落在凍得硬邦邦的泥地上,帶著紅茶的水花咕嚕嚕滾到氈帳一角。
荷卓盯著手里還提著茶壺的鄭海珠,沉聲道“我真想把這些滾燙的茶湯,潑到你的臉上。你這個狡詐的壞女人”
帳外人聲嘈雜,營地內外遠遠近近之處,男人們或者繼續清理戰場、收歸輜重與活著的馬匹,或者開始分割死馬的肢體,烤熟后補充大戰中消耗的體力。
帳內卻只有荷卓和鄭海珠。二人的護衛,都被屏退在外。
荷卓痛罵一聲后,見鄭海珠垂著眼眸,將茶壺放下,順了順羊皮袍子,坐在荷卓對面。
“你心里一定很得意,”荷卓繼續恨恨道,“你不是你們皇帝的大臣或者大福晉,卻能讓這些勇敢的男人聽你號令,還能把我和蒙古臺吉耍得團團轉,拿我們當誘餌昂格爾那么蠢的人,都明白了這是你們事先就定好的詭計”
鄭海珠平靜道“商隊搖身一變,變出火炮,還有治傷用的許多蜂蜜,這都是事后一目了然的,我們再怎么編,也圓不了。荷卓,開打的時候,我就沒有避諱過,我知道來犯的是建州女真的兵。再說昂格爾臺吉,他不但不蠢,而且很明智,今日戰后,他甚至還拉著馬將軍和滿將軍去喝酒,那就不但是看破卻不翻臉,而且,有從長計議之心了。”
荷卓聞言,剜了一眼對面的婦人。
“他明智個屁,是我安撫于他的。”
鄭海珠露出淺淡的笑容。
“那就更好了,察哈爾的聰明人那么多。荷卓,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和臺吉貴人說,明軍那么厲害,我們察哈爾更應該與他們約為兄弟之盟、共同對付建州人了。”
荷卓別過臉去,激蕩的心氣兒,一時消不下去。
明國這只女狐貍,在短短大半個月里帶給她的情緒,太復雜了。
警惕、好奇,起起伏伏的羨慕,隱隱約約的妒忌,發現被利用后的憤怒不甘,確實實力不如人的暗暗服氣。
百味雜陳,卻似乎,唯獨沒有鄙夷蔑視。
荷卓覺得,直截了當向對方發泄幾句,倒成了自己最簡單而有效的疏解挫敗感的方法。
反正,眼前這個女人,終究還是有求于察哈爾部。
二人就這么不吭聲地相對坐著。
帳外忽然傳來錦衣衛的聲音“夫人可安好”
“你們的夫人喘著氣兒呢,滾回去報告你們的將軍去,我不會吃了她。”
荷卓高聲道。
“我在與可敦嬤嬤商議,你們不要再來打擾。”鄭海珠接著荷卓的話。
“是,夫人,屬下該死。”
帳中再次恢復安靜后,鄭海珠感受到荷卓的氣息,也漸漸平定了些,遂緩緩開口道“荷卓,用我們明國的話說,你也不是等閑之輩。我在宣鎮,打聽到你的身份不是蒙古人,而是葉赫女真,是蘇泰大福晉最倚重的幫手時,我不知道有多高興。不過,就算此番來拿歲賞銀子的不是你,我也會出使察哈爾,直至見到大福晉蘇泰。”
荷卓鼻子里哼了一聲。
“至于設伏正藍旗所部一事,”鄭海珠給自己倒了一杯熱紅茶,啜飲一口,繼續給葉赫女真這頭母豹子擼毛,“荷卓,誘餌是什么誘餌是獵人可以犧牲給野獸的東西,但這次,我們明國人不過是借了一回蒙古使團的風聲,而實際上,從哨探密報到兩軍開戰,我們明國人有哪一刻是置你們于險境了”
“是,你們明國人聰明勇敢,我們女真人和蒙古人,比不得。”荷卓冷冷道。
鄭海珠抓過一個新的茶杯,斟滿了茶,擺到荷卓面前,帶著自嘲道“我們明國人,也有糊涂的時候,比如今日,德格類說得沒錯,去歲建州攻打葉赫部的老城,大明怎么能不出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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