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桂再一次被眼前的婦人繞暈了,只覺得她嘴皮子翻飛,變出的花樣兒,比自己和馬將軍的刀法槍法還復雜。
滿桂干脆直接認慫“夫人說啥都對。”
言罷,卻見鄭夫人又恢復了和順而打趣的神色,瞧著自己,滿桂結巴地問“怎,怎么了”
鄭海珠道“沒怎么,就是在想,滿將軍說來說去,不過是擔心世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其實你自個兒,并沒有不喜歡荷卓姑娘的意思。”
滿桂一愣,很快辯解道“不是,夫人,我沒有”
“嗯,我看得出來,你沒有討厭她,”鄭海珠繼續舉步向黃教寺廟走去,輕描淡寫道,“其實,她有什么可討厭的,若撇了可敦嬤嬤的頭銜,不就是個年輕姑娘,長得也不磕磣,配你滿桂,不說鮮花插牛糞,說一句鮮桃裝篾筐,不委屈你吧”
滿桂只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上前幾步,對鄭海珠道“行行行,夫人莫再埋汰我了,我趕緊給您老人家辦差去。這袍子叫個什么黃連纏什么紋”
鄭海珠一字一頓道“黃蘆葉蕃蓮纏枝紋。”
“記住了,記住了,黃葫蘆纏枝紋,”滿桂抱著包袱,快步往黃教寺廟座落的高地疾走,一面亮開些嗓門道,“屬下定將夫人的話傳到,可敦嬤嬤送的藥當真靈驗,夫人的胳膊已大好,半分沒耽誤給嬤嬤縫襖子。”
一旁扎堆吃晚飯的幾個川兵,莫名其妙地看著滿桂遠去的魁梧身影,再回頭時,紛紛站起來,恭敬地向馬祥麟行禮。
馬祥麟揮揮手,淡淡道聲“繼續吃吧”,才與鄭海珠道“夫人,馬某有事相商。”
二人走得離兵卒們稍遠了些,馬祥麟抱著胳膊,旁人看來似與鄭海珠評論四方地形的模樣,他口中實際的語氣,卻有些凜然“你,是在撮合滿桂和那葉赫女人”
鄭海珠也將目光投向千里暮云平的遠方,直言道“你若真被朝廷調作大寧新鎮的守將,下屬里有個和察哈爾部聯姻的,未嘗不是好事。當年,大漢的解憂公主遠嫁烏孫,以期達成聯合烏孫、斷匈奴右臂之計,解憂公主的侍女馮嫽,后來也嫁給了烏孫王帳下的大將,所以”
馬祥麟倏地打斷她“所以,你怎么不干脆幫我也說個媒呢”
鄭海珠剎那間就領受了那股冷硬之意,她收回目光,側過頭,毫無閃避地盯著馬祥麟道“你是不是覺得,滿桂乃你的屬下,我有些越俎代庖、不知分寸了”
馬祥麟反倒沒去迎接女子的眼神,頓了頓,沉聲道“大寧復建八字還沒一撇,我就不明白,你在急什么這又不是攻城拔寨。你們女人,就這么喜歡作媒”
“馬祥麟,”鄭海珠壓著嗓子道,“把你最后那句話收回去。什么叫我們女人喜歡作媒這是保媒拉纖的事嗎前朝那么多和親之計,提出來的權臣貴胄,都他娘的是女人嗎和科爾沁、喀喇沁、內喀爾喀聯姻的努爾哈赤,是女人嗎怎么,只興女人遠嫁草原和親,男人就不能為國娶妻了你們男人那么能耐,怎么堂堂大明的北邊有九個鎮,朝廷還是落得要給察哈爾送歲賞銀子的地步”
“你”馬祥麟一時語噎,只將兩道濃眉,擰得更緊。
他再一次感到,熟悉的朋友,在這次旅途中,變得陌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