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德格類走進莽古爾泰的屋子,看到同胞哥哥比夏月里瘦削不少、竟至于現出老態的面龐時,耳邊再次響起皇太極的鼓舞之語
正藍旗的擔子,能打的年紀。
筆帖式夏文明,走進戶部值房。
春末,夏文明在鵝毛城,為了保護守城千戶的全尸,差點被自己的明國同胞也砸死。
穆棗花和岳讬救了他,又實踐對他的諾言,出人掩埋了戰死明軍的尸體后,滿身沉郁彷徨之氣的夏文明,沒有留在鵝毛城,而是接受了穆棗花的勸降,來到赫圖阿拉,成為后金政權迫切需要的文書吏員“筆帖式”,平日里和其他人數有限的滿漢筆帖式一樣,起草行文簡單的各種政令,或者記錄后金內政外伐的大事。
今日,夏文明向岳讬呈上一份滿漢雙語的販貨契紙,將作為各旗旗主壟斷下的內外貿易的統一范本。
岳讬作為后金貴族里,鳳毛麟角的能看懂雙語的人,快速瀏覽一遍,點頭道“你這奴才,滿文學得倒挺快。”
一旁的穆棗花道“夏先生本就是讀書人,讀書人,只要用心,學什么都快。”
岳讬垂著的眼簾微抬。
已經十分熟悉穆棗花語氣習慣的岳讬,聽出她在強調“先生”二字。
岳讬隨和地一笑,改了稱謂“夏先生家里,糧食夠么”
夏文明淡淡地吐出一個字“夠。”
岳讬揮揮手,示意夏文明退下。
“你們明國人,是不是特別不愛聽奴才兩個字”岳讬提筆,一面改動契紙上的幾個滿文,一面和聲問道。
穆棗花道“也分人。佟家就不會覺得膈應,我,還不太成,想來夏先生更是。所以,我得顧及他的面子。”
岳讬停住筆“不是什么大事,你今后,在我跟前,也不必自稱奴才。”
穆棗花已漸漸摸出拿捏這個后金鮮有的心思細膩者的門道。
不讓這份曖昧稀釋的節奏,并非仍以奴才的姿態去謝恩他的體恤,而是呈現一種拋棄尊卑的肆意。
在這分明是辦公的衙署里,表達自己有些越界的關切。
甚至,可以以退為進,顯露自己收起鋒芒、溫柔相處的另一面。
鄭夫人說過,其實,男人多少都吃這一套,韃子男人亦不會例外。
“貝勒爺這次去會寧弄糧食,立下大功,卻也累得夠嗆,怎地不在府里歇歇,陪陪福晉和小阿哥”
“三貝勒病了,你不也沒去探望,還在這里盯著夏文明寫契紙么”
岳讬脫口而出,但以他的心性,很快咂摸出,這個反應,雖真,卻不妥,很不妥。
穆棗花嘴角劃過一絲苦意,答案的版本自然與給到德格類的大相徑庭。
“正因他病了,我才更不能去,惹他不高興,豈非雪上加霜。”
岳讬的眼睛,仍望向門外。亮堂堂的雪地上,各旗的牛錄額真來領戶部的牌子,憑著牌子,才能去城南的糧倉里換糧食。
外人看來,值房里的尚書與額真,隔得老遠,在嘮叨公事。
而實際上,岳讬沉吟須臾后,柔聲問“怎么了心里有不痛快,說出來。”
“是我不好,我來赫圖阿拉,分明是想,從此以后,就跟著三貝勒的。但,但沒想到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仍希望,在外頭呆著。”
岳讬的目光終于投向坐在下首的婦人臉上“你怕他的幾個福晉,為難你因你是明國人”
穆棗花搖頭。
“那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