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迷茫時,她便會下意識的摸摸袖子,想起自己頭一次回信時寫到的有關癡傻的歲歲,還有樂東郡百姓的事,那時候魏成淮給她的回信。
他說,亂世下無人能獨善其身。胡人殘暴,即便是你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何況百姓連年蹂躪,不僅是胡人治下百姓受苦,即便其余僥幸得生的州郡也大都十室九空,戶戶白帆。
但正如同而今在皚皚雪地里掙扎生出的春意,漢家也終有能重振榮光,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的時候。
到那時世上不會再有如歲歲一般的孩童、不會有滿城的遺孀、不會有思念兒子而哭瞎眼睛的阿娘。到那時不論是死去的無辜百姓,還是戰死疆場的將士,他們的靈魂都會得到慰籍。
他還說與其沉湎悲痛,不如親與為萬世開太平,而她為百姓們所做的一切,即便是遠在千里之外的他也有所聽聞。
“
君已勉力,當心安乎,世上當權者眾,及君者寥寥。北地聞君皆贊譽有加,余亦欽佩。余本忘懷生死,思及君,方知眷戀。即是修羅尸海,亦必兢兢求一生路,望有與君相見日。
唯愿卿安”
他寫下的整封信,不見一絲旖旎,唯獨堪堪結尾時,透露出一絲心跡。
看吧,即便是曾經縱馬長街的少年權貴,在心愛的人面前,也會變得慎重持己,生怕有半分冒犯。前面是止乎于禮的克制,最后流露的只言片語是因情而生,是無法掩飾的拳拳真心。
崔舒若她可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可在信念堅定者的面前,很難不受其感染。
最開始的崔舒若所求所望,不過是在亂世里活下來,最好能站對陣營,跟著趙家人笑到最后,榮華富貴。
可在親身經歷亂世后,她也期盼著自己或許能為百姓們做點什么,真心實意的做點什么,而不是像建康那些猶如蛀蟲的世家,等待王朝更迭,識眼色的投效,最后繼續他們的富貴。
從前的崔舒若也許能心安理得的同他們一樣,但如今的她做不到。
她怕自己夜里會不斷地在腦海里回響著癡傻的歲歲天真的疑問,“郡主娘娘,你是神仙,能不能幫我問問耶耶,什么時候回來接歲歲呀”
對崔舒若而言,活者麻木失望的眼神,遍地的尸骸,不斷地積累在她的腦海里,而歲歲的一聲問,猶如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讓她撐不住。
就如同提起近代史,所有人都會義憤填膺般,崔舒若的種種思緒,最后化作一句話。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她自私,可也有人性的底線。
踩在百姓的尸骸之上,無視堆積成山的累累白骨而安享富貴,她做不到。
她的信念愈發堅定,那么一切艱難險阻都變得孱弱不堪。崔舒若本是跟在竇夫人的身邊做些簡單的活,但到了后面,傷者越來越多,郎中不夠用,尋常人又沒有面對血肉模糊也鎮定的心性,她索性自請去為郎中打下手。
崔舒若聰明果決,學東西快,又有現代時的學識作為依托,比起一般學徒更敢上手。
若非她是郡主,只怕郎中們要搶著收她為徒了。
但令崔舒若震驚的是雁容,因為她主動跑來給郎中們打下手,雁容她們這些婢女們必須要跟隨在崔舒若身邊,于是也都開始忙活起幫郎中治傷救人。
像是曬草藥、熬湯藥,她們細心耐性,比起初學的學徒竟要好上不少。
畢竟能揣摩主子的心意,又能事無巨細的照顧好,看起來瑣碎要求多的熬藥與曬草藥,對她們而言簡直是大材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