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學子書寫好自己名字,陳列在小案臺邊緣一角,一板一眼行了一禮,又退回序列里。
許還山安安靜靜的看著,一個又一個學子接連書寫好自己的名字,每一個都一板一眼對著他行禮。
命運的垂青,令人望而生畏。
許還山看見有些孩子眼眸中有掙扎,有堅毅,少數學子則漫不經心,似乎對此事并未上心,有人離開,總有人要留下。
能懂得這些道理的孩童,已超越了他們的父輩。
半個時候后,所有孩子都寫好了自己的名字,許還山單手探出,一疊宣紙落于案臺上,他開始翻閱,觀字識人。
學子們依序書寫名字時,許還山已記下每一個孩童的臉龐,先是觀相,后是觀字識人,其實誰可進入白鹿書院,他心里已有定數。
他身后的教書先生們此刻也緊張了起來,極其謹慎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心緒復雜,既希望他們教出的某些孩子前往白鹿書院,又不希望此事發生,如一個父親嫁女兒時的心境。
井寒清給許還山添了一杯茶,許還山并未回應井寒清的善意,依序看完一百張宣紙后,又看向了下方依序而立的學子們,不知不覺這杯茶涼了。
想了想,問道“你們當中有誰不愿去白鹿書院,可自行后退一步,此事不算違規,人皇陛下亦不會怪罪。”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均是心里一沉。
井寒清亦是首次和這百位學子會面,對極個別學子印象深刻,如石崑,如李春陽。
石崑和李春陽并列一起,石崑小聲言道“弟弟,該做選擇了。”
李春陽眼中飄忽不定,陷入了掙扎中。
就在他思慮時,石崑自然往后退了一步,這一步退出后,又有十余位學子后撤了一步,見到這幅景象,井寒清表面心如止水,實則心中樂開了花。
馮遠秋撫須而笑,慈眉善目的看著諸位學子,心中暖意上涌。
倒是他們身后有幾位教書先生面色復雜,談不上高興,也談不上落寞。
石崑退出這一步后,李春陽并未步他后塵,他有些遺憾的看了眼李春陽的背影,眼角淚花晶瑩。
算起來,石崑已有好幾年不曾落淚,哪怕是兩年前爬在一棵大樹上掏鳥蛋,一個趔趄從樹上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摔斷了自己一根肋骨,他都沒有落淚。
今日,他落淚了。
孩童年幼,可那份感情比天上的星辰更要純粹。
他以為李春陽也會退出這一步。
李春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著實很苦,有一年地里莊稼不好,父母寧愿自己餓肚子,也要讓李春陽多吃幾口飯。
他也記得,以往家里窮,親戚們都看不起他們家,甚至幾位叔叔和姑婆總會有意無意的欺負一下他的父母。
父母為人老實,家里也沒錢沒勢,受了很多欺負,而那些事到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打碎牙只能咽在肚子里。
印象最深刻的是自己的親大伯,某次很是不屑的將自己父親抽了兩巴掌,而父親只能賠笑,不敢還手。
那一次,母親哭泣了整整一夜,而李春陽亦是徹夜未眠,蜷縮在被窩里哭腫了眼睛。
昨夜,李春陽與父母徹夜談心,此時此刻,他腦子滿是父親的欣慰笑臉,還有母親那苦日子終于熬出頭的燦爛笑容。
他們都很苦,一年到頭吃不到幾次肉菜,喝酒一事也只有大年三十和正月十五兩日可以喝幾杯,余下的日子里,他們一直都在吃苦。
李春陽當然知曉大義,若無宇文公子,他今日不會站在這里。
他也記得宇文君對寒門子弟的好,可寒門子弟從來都不是自在人,總是會遇見形勢比人強的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