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尚未穿過長廊便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他很有些眩暈,卻并非音樂或是晃動的燈光,而是疲憊與壓抑。
穿過長廊,他坐上電梯,進到了三樓的包廂處。
包廂內部寬敞華麗,娛樂設施一應俱全,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沙發上,一個中年男人唱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歌。幾個穿著火辣的女郎坐在包廂上,給西裝革履的男人們喂著水果,哄著他們點酒,陪他們唱歌。
包廂盡頭還有個碩大的屏幕,鏡頭對準著在一樓舞臺,清晰無比地讓人觀賞者迷幻燈光下那些曼妙的身材與性感的舞姿。
這里的通風應該是極好的,可裴野就是無端覺得充滿了煙酒的臭味,濃厚的香水味,還有上的油與汗。咽下喉嚨里的嘔吐欲,扯著唇,笑了下道“下午有個會,來晚了,希望沒掃各位的興。”
他徑直走到他們面前,倒了杯酒喝下了,坐到了邊上。
幾人直夸裴野做事有乃父之風,豪爽,又說青出于藍勝于藍,乃父當年不見得喝醉喝這么干脆。最后說看他年紀輕輕,之前玩賽車,想必也是個壯年小伙,怎么也得點兩個美女過來陪他。
正說著,包廂門又被推開,裴野望過去,望見一個男人笑著,微長的黑發慣例扎著,西裝革履的。他金絲眼鏡下一雙丹鳳眼,難分雌雄般的昳麗眉眼,笑吟吟的,道“看我這記性,又來晚了。”
顧也話音剛落下,那幾個唱著的,摟著的,親著的卻都停下了動作,都想起身。一人快步走過去,大笑起來,“說這些干什么,要說也是我們來早了。”
他仍是笑,卻沒坐主座,也坐邊上。
同樣坐在側邊的沙發,裴野一抬眼就能看見顧也背靠著沙發,仍是笑得如春花秋月,翹著二郎腿的閑適姿態。只是丹鳳眼里總顯出些譏誚來。
但顧也坐下沒兩分鐘,一幫人反倒因這事爭起來,說顧也坐邊上折煞人,說得他們自己臉紅耳赤,又大笑又喝酒,眼神在顧也身上打轉。
裴野突然發現,他們這眼神很熟悉。剛剛那些陪酒女被他們親著,摸著,揉著的時候,也是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們的。小心,討好,謹慎。這樣的發現讓他覺得好笑。而更好笑的是,在他面前,他們倒還架著他讓他點幾個女郎來,可顧也一個人坐在那里,可沒人敢讓他也點一個。
他以前從來不會在乎這些,他人是他人,他是他。可什么時候,一在乎起來,一比較起來,一發現起來,就沒完沒了。
這么不正經的場合,談的卻是正經生意,還是裨益民生的,能創造更多工作崗位的好生意。談的過程很愉快,有顧也坐鎮,沒有不順利愉快的道理。
一句我素來看好裴野,除卻小時的情分外,也是對能力的肯定啦頂得過一萬杯酒,不過該喝的酒還是要喝的,當然是裴野喝。
不知道哪個老板點了一首方言歌曲,一呼百應的,幾個老板摟著妹妹唱著“一時失志不免怨嘆,一時落魄不免膽寒”,彩光燈球轉來轉去,光灑在男男女女的臉上。
裴野喝到最后都得對瓶吹,大笑之后,酒從嘴里流到脖子上,又沾濕白襯衫。他鍛煉得很好,曾經為賽車鍛煉出來的好身材,也很適合應對應酬的傷身。
燈球的光灑落,又切了多少首歌,裴野不太記得,反正喝,笑,聊,合同上簽下精心設計的簽名。瀟灑,豪華,老板們總這么大氣。
幾份幾式的合同他也不太記得,翻開,嘩啦啦的白字黑子,甲方乙方,總裁簽字,責任人簽字,簽。
眼睛被合同落款處的空白占據,那空白越來越白,又白得泛黃。
但最后一次,落在白上的是嘔吐物。
裴野撐著馬桶,吐得撕心裂肺,眼睛紅得滴血,臉紅得流汗,黑發被水浸濕。他按下按鍵,走出去盥洗,一抬眼,望見顧也抱著手臂,斜倚在門上,嘖嘖搖頭。
他望了眼沙發處,人都走了,唯有合同灑落在桌上。桌上,一瓶瓶酒有紅有白,有開有沒開,酒杯有立有倒。
裴野收回視線,將臉埋進盥洗盆里,用力搓洗著,水聲嘩啦嘩啦,最后他一拳捶在洗手臺上。驟然間,只剩水龍頭的水聲還在簌簌。
顧也覺得很是新鮮,笑起來,話音散漫,“你現在看著像是第一次出臺的雛,在水龍頭下搓洗自己恨自己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