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陽公主嘆了一口氣,才幽幽地說道“你應該知道他走不出去的。”
她還記得,那時候大將軍在邊城駐軍鎮守,每三年回京一次。他帶著關氏和陸鈞去邊城,獨獨留下陸錚。
八歲的陸錚拉著她,紅著眼睛站在宮城的角樓上,望著車馬往北而去,他沒有哭,還學著大人的模樣,提起一個寬慰他人的笑容“走吧,沒什么好看的。”
元陽還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小臉很漂亮,尤其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似是會說話,又穿得跟宮里的皇子一樣貴氣,從小就惹宮里的女子們喜歡。
大家都說他長得好,整日總是笑著,卻不知他生氣和難過時都會躲起來。
“大將軍三年回來一次,陸二好不容易忘了他們,他們又回來一趟,抱著他哭兩場,走時又不帶他走。”
其實,也帶不走。重兵在握,身為皇家之人,元陽懂得這利害,只是仍是唏噓不已。
“那時,他就住在我的芳華宮偏殿里。后來幾次,他們回來,他都避而不見。躲在偏殿里,一連好幾日不見人,敲門,他就說他沒事。飯菜送到門口,他端進去,吃完了又送出來。”
崔禮禮不禁問道“他躲起來哭嗎”
元陽搖搖頭“我偷偷看過,他只是坐在那里發呆。過幾日,門一開,他又嘻嘻哈哈地出來了,跟沒任何事發生過一般。”
見崔禮禮坐在那里怔怔不語,她又忍不住繼續說下去“你當著他面這樣說,他會怎么想你一走,他就請旨要跟著姓韋的去泉州,父皇自然是不允的。”
“那他人呢”
元陽長長的指甲描著茶盞的金邊,低垂鳳眼道“走了,應該是回京了。”
崔禮禮望著那茶盞,只輕輕“哦”了一聲,起身告辭。
元陽叫住她“我知你定有苦衷,否則也不會出此下策。只是他像我弟弟一般,他父兄不要他,若你再不要他”
“殿下,我”崔禮禮說了半句,話鋒一轉,說得很直白,“他的父兄也沒有不要他,只是這世間之事,總是難兩全的。”
莫非大將軍真的愿意舍下骨肉為國盡忠嗎莫非他們不希望享盡天倫之樂,父慈子孝一家人其樂融融嗎
不過是兩難之間,選擇各自保全。
陸錚幼時不懂,心存怨懟無可厚非。這些年宮中浸潤,常伴君側,宦海沉浮,他早已懂得這背后的無奈和妥協,否則也不會去槐山,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引發那場塌方。
反倒是大將軍那三口太過赤誠了,骨子里只有武將的血性和臣子的忠心,竟還想著不計代價地挖山開路,險些壞了陸錚的籌謀。
說罷,她福了福,辭別元陽。
元陽倒也沒有覺得被冒犯,想著她說的話,似乎有點別扭,又有點深意。
婢女端著點心進來說道“殿下,圣人遣人送來了一碟子桂花茯苓糕。”
元陽道“這東西,翊國公家的八夫人愛吃,你給那邊送去吧。”
婢女應下,端著茯苓糕出去了,不多時又回來,怪道“這點心是圣人賜給公主和三位皇子的,不成想八夫人桌上也擺著一碟子呢。莫非圣人還給八夫人送了”
元陽一愣。
也
是了,難怪方才覺得崔禮禮最后那句話奇怪,是因為她說“大將軍也沒有不要他”,這不就是省略了前面那句話嗎
元陽微微一笑,這樣倒讓她放心了。
崔禮禮回到營帳外,不見拾葉的蹤跡,有些奇怪。見帳內漆黑一片,不免警惕起來。
這是禁衛和繡使還有兵部共同守衛的營寨,帳中的,應該只是營寨中人。
卻不知是不是呂奎友留下的繡使,前日搜營帳時,就找了借口抓她。
即便如此,他們也只敢抓,而不敢殺。
她定了定神,拔下發間的金簪,緊緊握在手中,掀開營帳,摸黑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