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四世同堂,老太君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最掛心不下的莫過于唯一的一根獨苗曾孫。
周小郎君出生時母親難產去世,大概是在腹中憋得久了,漸漸出現了些異樣的癥兆,比如右手馳緩不能握物,又如走路時右下肢拖行,步態不穩。
到了說話的年紀,雖然也如期開了口,但只能模糊地說些“娘娘”“姊姊”之類的兩字復音。
這些事,府中上下瞞得甚緊,外邊人只以為他是體弱多病,所以從來都在自個的院中養著,并不會讓他出頭露面。
好不容易將將養到五歲多,前不久夜里風大蕩開了支摘窗,令孩子染上了著了涼,急急請了郎中看診開方,卻并沒見什么起色,就這么拖了一周多,終至高熱難退,昏睡不醒。
周老太君的嘴上打起了水泡,親自坐在床前,將浸了水的布巾覆在曾孫的額上,口中催問道“大爺說去太常侍請劉侍醫,怎么還沒回來趕緊去問問走到哪兒了”
她口中的大爺,便是周府的長房大老爺,時任五官侍郎的周廉,也是周小郎君的祖父。
侍候她多年的嬤嬤趕緊打發了侍女出去詢問,不多時便回話道“已經到了正門口了夫人親自帶人在外面迎著,馬上就能過來了”
周老太君松了一口氣“先前我因著長生的不足之癥,心中每每有憾,可是現在看他這個樣子,又覺得其他一切都是虛的,只要人健健康康地就好。”
“老太君且放寬心。”那嬤嬤陪了她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心事“大爺得了上官的恩典,方才求了劉侍醫入府給小郎君診病。”
那劉侍醫據說是醫術不凡,便是在宮中貴人那里,也極有顏面,比先前那個黑了心的高良強了不知多少,必定能藥到病除,也許連先前的痼疾都一起除了呢”
自從高良作偽證之事當堂判過,回春堂便將他逐出了門,在長陵邑瞬間變得聲名狼藉。
先前常年請他登門看病的人家,比如周府,也想起這幾年來按他的方子診治,名貴藥材流水一樣地花出去,可小郎的身子非但沒有起色,反而越來越弱,自是漸漸回過味來,對高良各種不滿。
“我哪敢指望那么多。”周老太君一聽高良的名字,臉色立馬就黑了三分,并不想提他“只消此番長生的命能保得住,便是舍了我這條老命都行”
“老太君可不敢胡說”那嬤嬤變了臉色“您和小郎君都是福大命大之人,此番不過是個小劫難罷了,待過去了,后面的福運還大著呢”
說話的功夫,外間的侍女便已經撩起了厚重的簾子,幾個人進了屋。
“劉侍醫這邊請。長生這孩子就在里面,還要麻煩您多費心思。”周廉道。
“先待我看過孩子再說。”劉侍醫說道。
他一進內室,周老太君在嬤嬤的攙扶下起了身,顫巍巍地行禮“老身只有這么一個曾孫,就托付給劉侍醫了。”
劉侍醫不過四十歲上下,哪敢受周老太君這般大禮,連忙上手去扶“我既然來了,必會竭盡所能。”
他心中其實有些煩躁,并不想多花時間在這些繁文縟節上。聽說病患已經連續數日高燒難退,想必已是兇多吉少。此事若非是周廉再三求懇,得了太常寺卿的許可,他必不會接這種燙手山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