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滿朝官員俱都跪倒,圣人身子微微前傾,居然露出一抹笑來。
“諸卿請起身吧,今日朝議,原是有一樁大事要議。”這話一出,立儲的事便可以擱一擱了。
然而有什么事,還能比立儲更加重要
圣人沒在這上面打啞謎,直接道,“文惠去了這么多年,我和文惠到底父子一場,不忍他在身后無人記掛,所以想替他修書著傳,立一部本紀。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滿朝寂靜。
本紀是帝王才能享有的待遇。按照舊例,文惠太子雖然在生前就立為太子,可到底沒做過皇帝。等當今圣人百年之后,文惠太子的事跡,至多也不過是附在當今圣人本紀之中。
如今圣人說要替文惠太子立本紀,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著兒子沒做過皇帝,在生前替文惠太子補上皇帝的名號還是想借此事,定下文惠太子一脈的正統地位
若是前者還好說,圣人想這么干,百官依從也就是了。若是后者,百官心里且要細想,這天下傳承,社稷是否會因此動蕩。
這件事上,反倒沒有官員出聲,請立東宮也好,催請立儲也罷,都是為了江山穩固。而給文惠太子修本紀,便是反對,又能留下多少名聲和圣人在這件事上對著干,全家腦袋夠砍是怎么著
所有人都被圣人這一出整懵了,以至于請立東宮的話題剛開了個頭,就陡然結束了。
三王對父皇看重太子兄長一向高于自己這事兒已經見怪不怪,太子生前壓過一眾兄弟一頭,死后還是如此,三王已然沒了要爭的脾氣。即使大位日后落到自己頭上,難道還能清算先太子一脈那樣史書之上的名聲實在太好聽,三王且生不出這樣的心思。而且一旦那樣做,不知會有多少官員站出來力爭到底。到時候百官的名聲好了,作為繼任者的皇帝,那名聲可謂是臭到底了。
沒有當今圣人的威望,輕易不要做出格的事情,這是三王的共識。
滿朝寂靜,還是秦首輔出來打個圓場,“本紀規格過高,臣請陛下三思,為文惠太子別立它傳。”秦首輔的意思是他支持給文惠太子立傳,只是規格別太高。
圣人神色看不分明,白閣老也站出來接力,他是眼下內
閣唯二的成員之一,這時候萬不能當縮頭烏龜。
“臣附議,文惠太子天資英睿,若書實錄傳之后世無窮,以彰其德。”白閣老取了個折中的法子,實錄也是皇帝才能享有的規格。沒有本紀,便不能稱其為帝。有了實錄,卻有皇帝之實。這個提議不能說兩全其美,也算是逢迎君上了。
一時百官看向白閣老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這不會是陛下與兩位閣老商議好的吧
不料圣人一口應了,還贊白閣老公忠體國,沒有辜負當年自己的期望。
然后圣人話鋒一轉,“便把此事交于白編修,讓他給文惠修實錄。”白閣老本意是調和君臣矛盾,不想卻把孫子拱到臺前。
滿朝文武,姓白的編修還有哪位不就是白閣老的孫子,如今還在放婚假的白尚仁
修書是個體面活計,卻又是個苦差事。和尚仁同榜的狀元郎、探花郎,已經在翰林院修了幾個月的書,人都瘦了一圈兒。這兩位俱已成家,不像尚仁還有婚假的。
然而給文惠太子修實錄,是個在當今圣人一朝有體面,到新朝里新圣人還認不認,就是兩說了。
若不是白閣老為官一向清正,百官都要嘀咕,這位是不是晚節不保,徹底逢迎君上了
圣人親自點名,白閣老也只能替孫子應了,還不得不謙辭一番。
“只恐他年輕,擔不了此重任。”白閣老就差說他認為今科狀元比較合適,把他孫子換了吧。
只是這樣的話一說出口,不僅失寵于圣人,在百官心里的名聲,也算是臭到家了。哪里有用別人替自己孫子頂缸的這樣的事絕不能為,也不敢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