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已經提前設想了,祝大慶會辯白,說出什么為了生下一個兒子,能夠將來照顧家里,照顧姐姐們,這樣冠冕堂皇的說辭。
她甚至已經想好。
一旦對方這樣說了,她會二話不說把電話掛斷。
畢竟這樣的借口,實在太過拙劣,也立不住腳。
可她怎么都沒想到,對方會坦誠的說了實話。
“俺對不起二丫”祝大慶語氣中滿是后悔“唉也是俺當年沒見識,一門心思在縣里的工地上打工,沒念過什么書,而且你娘一下生了四個丫頭,那時候村里的人都戳爹的脊梁骨。”
沈知言沒應聲。
“爹那時候想不開啊讓二丫一直叫那么個名字,來弟來弟的,后來才知道是難聽,被城里人看不起的。”祝大慶絮絮叨叨的回憶著“幸虧后來我們家隔壁搬來了一個城里來的文化人,他說這個名字不好,就給二丫改了名字,才讓她在城里念高中的時候,沒因為名字被欺負。”
沈知言頓了頓。
“祝萊在鶴鳴私立中學念書
嗎”
“是啊”祝大慶欣慰道“那個城里人心地好,輔導二丫功課,就被學校招進去了,幸虧學校給的那筆錢,你娘才有錢治病。”
“之前我沒告訴你,是怕你覺得俺不好俺和你娘給二丫取那么個名兒,你又被人販子拐走了,萬一”祝大慶嘆了口氣“萬一你覺得俺和你娘故意不要你,這可怎么辦可是你那時候都八歲了,能記事兒了二丫,你還記得人販子長什么樣吧”
沈知言仔細回憶著。
她只感覺腦子里似乎被隱藏了一層迷霧。
腦海中,不自覺在迷霧中
似乎浮現出來一個胳膊上有刀疤的男人,而且他脖頸下方,胸前的位置紋著虎頭紋身。
“沒有太大印象,”沈知言回道“記不起來那人的臉。”
“是啊”祝大慶長吁短嘆“該死的人販子,如果他沒把你帶走咱家雖然窮,但爹肯定不會短了你的吃穿二丫就出息的很,當了大明星。”
他似乎在抽煙,吧嗒吧嗒的聲音很響,在聽筒里傳來,讓沈知言不自覺蹙眉。
她不自覺開口提醒。
“少抽煙,對身體好。”
祝大慶愣住了。
隨后,他嘿嘿笑起來,開心道“四丫,你你能不能跟我去警察局啊,把你的戶口遷到咱們家。”
沈知言眼中不自覺染了點笑。
她問“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茅竹村要改造。”祝大慶高興道“村長和那公司的負責人談好了,每家每戶按照人頭算錢,多一口人就多一份改造那段時間,給咱們租房的補貼錢。”
沈知言聞言。
默了默,只道“我暫時工作忙,騰不出來時間,而且我養母那邊未必會立刻就同意,以及租房補貼也沒多少。”
“倒是也沒太大事兒,等你有空再說,實在不行俺去找你家里大人說,她總不能不讓俺認孩子。”祝大慶說完,又開心道“反正俺和你娘商量好了,她不是生病了么,那個臣銘的老板知道了這件事。”
沈知言應了一聲“嗯。”
“那邊說過陣子給你娘一筆看病的錢,等到時候錢到了帳,你娘說她反正治不好,干脆就不治了,直接把錢都拿給你,到時候給你結婚用,然后村子改造那大老板給的錢,就給二丫和你大姐跟二姐,再給宗寶留一筆錢將來娶媳婦用。”
沈知言深吸了一口氣。
她腦子里不自覺浮現出那個滿頭花白,身形消瘦的女人,郵件上的資料顯示,她只有五十歲,卻形容枯槁,仿若老嫗。
她平時癱瘓在床,只是因為她要求,要去正規機關單位認可的地方做親子鑒定,而和私立鑒定部門不同,在那里必須要疑似父母雙親都在場。
所以祝大慶便把她從茅竹村,借了個電動二輪把錢大嬸送過來。
“我不需要你的錢。”沈知言道“我也沒用錢的地方,等你拿到
錢,給錢大嬸先治病吧。”
“四丫你不要,俺也不能不給。”祝大慶嘆了一口氣“你娘那個輪椅還是俺在破爛市場撿的二手的,她也說對不起你和二丫,是她自己愿意的,反正俺們窮人賤命總不能讓自己的孩子也跟著窮,跟著賤,被人看不起。”
沈知言呼吸微頓。
她不太想再說下去了。
人世間的苦難似乎在一瞬間,隨著祝大慶的話,在和她逐漸拉進。
和錢大嬸初見的那天清晨,對方給她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她身上滿是臟污,甚至傳來一陣刺鼻的味道,顯然是常年臥病在床,而祝大慶又一直在外面討生活,導致她就連去洗手間都沒辦法。
而她那天套在外面的紅色尼龍外套,還是因為要見她,所以才特意穿在身上的。
祝大慶在電話里問她“后天,后天俺們村似乎有很多城里人來,村長給俺們家里分了兩只雞,你要不要來家里看看,看看你弟弟他很盼著見你這個姐嘞”
沈知言想了想。
“后天我沒時間。”她說“工作真的很忙。”
“唉你娘還說要給你燉土雞吃呢,咱們家種了土豆,面滴很她上回就見了你一會兒,你娘她也沒幾天了,總要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