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每天都能看見十幾歲甚至七八歲的小太監們,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洗青磚,大冬天凍得滿臉通紅的在外面掃雪。
蘇拉太監們每天倒夜香、刷恭桶,遠遠看見主子都要趕緊避開,唯恐身上的異味熏到了主子受罰。
小宮女們一刻不停地給主子做針線,紫芙和青衿晝夜顛倒,給她值夜,伺候她這,伺候她那,寢食作息毫無規律。
看著這些人,她時常會想她還有什么可委屈的嗎
她應該感激上蒼對她的厚愛。
高床軟枕,錦衣玉食,起臥出入皆有人伺候,一言一行都無人違逆。
她不必像南邊的百姓一樣擔心戰亂,不必像太監一樣擔心生死,不必像宮女一樣空耗青春。
不會挨打、挨罵、挨罰,不會餓著、凍著或病著沒人管,她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難道眼前的這些人就有自由嗎
想想之前她為了保住孩子費盡心機,那時沈菡心里還覺得有些委屈。
但這兩天看到送來的乳母們,她才意識到,自己有什么可委屈的
如果她還委屈,那這些乳母該怎么算呢
她們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一道諭旨,她們就要拋家舍業,放下自己剛出生的兒女,去喂養別人的孩子
沈菡一點都不緊張、不害怕了。
這宮里的每一個人,都比她過得更苦,更累。
她尚且有掙扎向上的機會,他們卻只能像菟絲子一樣,永遠依附著別人的枝蔓生存,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
*
福格陪著沈菡用完膳回到后殿,拿起桌上繡到一半的肚兜繼續繡。
圓妞移了兩盞燈過來“主子,明天再繡吧,夜里燈火暗,容易壞眼,德主兒也不許您夜里繡呢。”
福格揉揉眼睛“再繡一會兒就睡。”
福格忙活半天,把昨天繡好的部分又完善了一下,直到完全滿意后,才終于收了繡繃,洗漱收拾打算睡覺。
圓妞一邊給她拆發髻一邊忍不住道“主子,聽說皇上來了”
福格眉頭一皺,看她“什么意思”
圓妞頭一次見主子這么凌厲的眼神,連忙住口“沒什么,奴婢失言。”
福格知道她們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前她和沈菡交好,儲秀宮每日都有無數的閑言碎語包裹她。
庶妃們眼熱嫉妒,宮人們也都覺得她是為了邀寵。
等到她搬到了永和宮陪伴沈菡,永和宮的宮人也并非都喜歡她,暗地里不知多少惡意,福格都受過。
福格雖年輕,但自從瑪濟格死后,她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綿軟的包子了,除了沈菡,已經再沒什么事、什么人能讓她變成從前那個綿軟溫柔的小姑娘。
福格從銅鏡中直視著圓妞“把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都清理干凈,不要再叫我聽到不該有的話。”
圓妞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請罪“是,奴婢再不敢妄言,求主子恕罪。”
福格任她在地上跪著,自己散開發髻,銅鏡中映出她有些空洞的目光除了對著沈菡的時候,她向來過得了無生趣。
“起來吧,這里是德嬪娘娘的宮殿,她是一宮主位。你們是永和宮的人,該對主位效忠,你們記清楚了。”
圓妞和方妞齊齊應道“是。”
床帳里漆黑一片,福格愣愣地看著帳子頂發呆,腦中思緒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