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她失去了自我。
感受并不模糊,事實上,甚至比以往更靈敏。帕爾蘇爾看到微弱的、從冰洞外一路折射而來的月光,一點濺在石頭上、凍成珍珠的血滴,以及頭頂挨擠蔓延的白骨似的霜錐。風聲尖厲,穿過縫隙。
但它們原本籠罩在寂靜中。寂靜和騎士呼吸的回音。直到腦子里的尖叫占領她的聽覺。不過事情發生了變化。吵鬧雖然持續,環境的細小響動卻也擁有了存在感。莫非我習慣了仔細分辨,絮語間竟有雪花墜地的響動。原本帕爾蘇爾與洞穴的開口相距四十碼,現在整個世界都好像貼在她臉上。
大錯特錯。當帕爾蘇爾終于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時,她立刻看見了自己。自然精靈蜷縮在膝蓋邊,被厚毛皮緊緊包裹,如同一只笨重的幼熊。我竟以為自己能憑這身行頭充當夜鶯。一道開口撕裂了胸前的皮革,暗紅的血漿浸濕小腹,將縫隙黏連、填滿,再溢到裙擺上。騎士大概仍抓著她的手掌,同時還握住刀柄。帕爾蘇爾的另一只手垂入血泊中,寒風刮過,皮膚緩慢地凍結。
帕爾蘇爾意識到,她正在分享喬伊的感官。
我們不分彼此了,她心想。魯莽的結論稍有謬誤。騎士的所見所聞擺在手邊,任她取用,然而她不能干涉,就像火種不能影響物質一般,兩者間仿佛缺乏作為介質的魔力。通常來說,這算不上大問題,畢竟凡人多半都是這么過來的但假如現在有辦法出聲提醒,帕爾蘇爾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你想要什么,喬伊”某人正用她的聲音開口,“我都能滿足你。”
“別往前。”騎士低聲重復。她真希望自己能看見他的樣子。
“留下來,我們就會死在山谷。”聲音告訴他,“留下來,你的余生將與冰雪和霜巨人為伴。”
視野更明亮了,帕爾蘇爾感覺自己睜大眼睛,瞳孔隨之擴張,以便捕捉更多光線。“這有什么不好”他反問。
“冰海部落是個錯誤。他們的存在太低級,我許諾過你更好的。莫非你愿意把靈魂系在雪山,永遠不能離開這算什么”它嘆息一聲。
不是你許諾。但帕爾蘇爾想不到自己怎么實現。這該是希瑟的任務,祂要我帶他來,祂不允許我自己動手希瑟信徒自殺是種褻瀆,必須靠引導者完成儀式。帕爾蘇爾失去了祂的引導者乃至整個族群,事到如今,只有仇敵愿意幫忙。我沒得選。
聲音繼續縈繞“或許你會愿意。畢竟,這不是沒有先例的。在莫爾圖斯,你已經將靈魂賣給過別人了。為活命而妥協并不可恥。圣瓦羅蘭因此保存了火種。”
情緒的浪潮在帕爾蘇爾心底激蕩。此話喚起了騎士的回憶,她不禁仔細品味,發現其中大半是驚怒、焦慮、沖動及悔恨,但也難免有短暫的歡愉時光。甚至在某些片段里,他也能享受寧靜和禪意。她盡力旁觀這些感受,但無法置身事外。
視角轉入黑暗。騎士垂下頭。“我們沒別的地方可去。”他凝視著帕爾蘇爾的尸體“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了不是我要殺他。只是你該知道真相。”
“但你又后悔了。”
騎士沒回答,但帕爾蘇爾知道對方說得沒錯。埃爾伯的死由麥克亞當一手策劃,皇冠交接,帶來的內亂自上而下,從都城朝政到境外臣屬部族,所有人都受到了波及。圣瓦羅蘭被迫承擔罪名,而帕爾蘇爾丟掉了圣女的位置,背井離鄉流亡敵國。她仍記得告別時靜默無語的蒼之森。
“可這不怪你。”聲音說道,“那時你不過是凡人,無法抵抗生存本能。說實在的,你不動手也會有其他人,伯納爾德斯特林知曉陰謀的每處細節,必要時,他也會成為皇帝的刀刃。我有什么理由怪罪你,喬伊我們是一類人。盡管后悔罷,我的騎士,這樣好過在墓碑下聽別人抱怨自己命途多舛。我敢說,別人大概是那該死的巫師。”
它能說服他,帕爾蘇爾心想,我永遠說不出這種話。此乃謊言,雖然她從不畏懼謊言,可引誘暗示是一回事,信口開河又是另一回事。
騎士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除此之外,他一動不動,仿佛最后的力氣全都寄掛在捏緊刀柄的手指上。“現在別人換成你了”
“這不是我們相愛的方式嘛。”腦海里的聲音笑著說,“除了傷害彼此,我們沒辦法靠近呀。”這倒是真話。“但我和奧雷尼亞人是不同的。他們不由分說強加給你身份、名字乃至榮譽,卻要你拿靈魂來換。我知道,他們可以送給你許多東西,但唯獨不會出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