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有一次偷跑出去玩,拿呂萍做擋箭牌,佟明芳還呵斥過她不要跟呂萍來往,然而卻沒人告訴她為什么。每次呂萍來找她,都是趁佟明芳和白聞賦不在家時,大多時候她都是在走廊同葉蕓講話,不會跑去白家門前。這些細節葉蕓從前沒察覺出有何不妥,一旦真相的口子被撕開,一切便自然而然聯系起來。
她以為呂萍是直性子,對她無話不說,可偏偏這件事瞞了她整整一年多。既然都跟白家解除婚約了,那么明知道她和聞斌的關系,當初故意接近她又帶著什么目的
近來,葉蕓和呂萍走動得并不頻繁,自從她去裁縫店上班后,呂萍基本上就沒怎么同她說過話。到底是因為她工作繁忙,還是因為她和白聞賦的關系越來越近。
葉蕓的胸口堵著一層化不開的濃霧,人心如風,難以捉摸。整日說三道四的人自然不安好心,可莫逆之交也不見得就一定會赤忱相待。在這筒子樓里,她不知道還能輕易相信誰
這樣的情緒縈繞了葉蕓好幾日,直到另一個消息的降臨。
那日下午馬建良匆匆趕來,葉蕓將東西收拾好便走出裁縫店。兩人來到街角的露天涼亭,馬建良將東西交給葉蕓。
打開袋子葉蕓便看見了兩大罐南瓜醬,從前在家中沒有吃的,葉母會把南瓜蒸熟搗爛,再和面粉混在一起蒸完曬干,這樣便成了他們姐弟幾個解饞的零食。
看見這兩個熟悉的罐子時,葉蕓的眼眶就濕潤了。
她幾乎是顫抖地打開這封信,一眼瞧出了二妹的筆跡。二妹比她小三歲,讀小學時,弟弟出生,家里一貧如洗,父母沒讓二妹繼續讀書,小時候她的字便是葉蕓教的。再看到這一手字,葉蕓已是思鄉情切。
她快速瀏覽了一番回信內容,這一次信里交代得很仔細,說了這一年家中的大致情況。去年弟弟高燒不退,吃了村里赤腳醫生開的方子不管用,帶去鄉鎮衛生所時說是肺炎,人燒得都快沒了意識,全家人急得顧不上田地,好在后來治好了。一場大雨耽誤了秋收,今年日子不好過。又說前不久換季,父親身體狀況不好,家里現在托人去縣城找中醫開藥,好不容易才打點到關系。
信的末尾,寥寥幾筆,可葉蕓讀懂了家里的意思。
他們沒有辦法幫她償還那筆彩禮,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希望她能留在城里自找出路。
合上信,葉蕓已是淚眼模糊。
她突然又有了那種生如浮萍的感覺,無根無蒂,無所無依。
她一直以為家里能是她最后的退路,讀完這封信,才知道從她離開家里的那天起,她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起風了,夏日的天總是說變就變。忽然之間,烏云密布,一陣后怕襲向葉蕓,她攥緊信紙身體里泛出陣陣寒意。
如果那天白聞賦沒有出現,她被馮彪污了身子,那么之后她的生活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家里的信將她的退路堵死,是不是誰都可以來欺辱她女人會罵她是禍水,男人會對她隨意輕薄,佟明芳會嫌丟人逼她退回彩禮,將她趕走,她又會淪落到怎樣的田地
如今她收到這封信還能安然坐在這里,是因為有白聞賦在。她現在安寧的生活是基于白聞賦待她好,給她在筒子樓里,在白家圈出了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可相處了二十年的家人都能將她像商品一樣換出去,那以后呢如果有一天白聞賦對她變了,時間長了,膩味了,那么她還能像現在這般,在這諾大的城里生存下去嗎
這些想法在葉蕓初來城里時,從沒思考過。她只是盲從于家里的安排,后又不得不接受命運的擺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從四德、恪守婦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她前二十年所認為的人生。
閉塞的環境讓她接觸不到時代的變遷,來到城里這一年半的時間里,改革的春風無孔不入地洗禮著她。
她窺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懵懂的意識逐漸覺醒,卻仍然找不到通往新世界的鑰匙。
她只知道,在拿到這封信的時候,她與家里的紐帶就斷了。從今往后,她的人生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馬建良將另一封信交到葉蕓手中,告訴她“這是我姑姑出村前,你二妹找到她,讓她帶給你的。”
葉蕓打開薄薄的紙張,里面是二妹寫給她的一句話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信紙里夾了一張二十元,這錢雖不多,但葉蕓知道,定是二妹攢了很久,所能拿出來的全部積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