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對她的病很上心,從許仙翁那邊兒學成歸來后,為她尋醫問藥,調理這一年下來,她身子已經比之前康健太多了。父母也愿意點頭叫她時不時出門散散心了。
顧妙妃被張夫人念叨得實在頭大如斗,隨便找了個理由,帶上了仆役,躲到秦淮河附近尋清靜。
這個時代貧民與士族之間的差別可謂云泥,慕朝游膚色白皙,烏發如云,身材高挑,行走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兼之,她脊背挺拔,身姿端正,更與因貧苦而萎靡的百姓,因醉生夢死而頹唐的士人,全不相同,倒更像是一股清流了。
而她走的這個方向,竟是出城去的
顧妙妃著實吃了一驚。
南國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少有這個時辰還有出城的。
她心里覺得奇怪,叫了車夫跟上。
建康路窄,南岸又多為市廛,河畔酒肆云集,人來人往,這個點大家都忙著回家,路上就更擠了。馬車被困在人潮中,一時之間竟然還不如人兩條腿走得利索。
慕朝游烏發揚起個弧度,半張白生生的臉晃了一晃,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同行的女婢覺得不安,勸說道“娘子,天色已晚,外面不安全,有什么事還是改日再說吧。”
顧妙妃搖搖頭“我正是知道天快黑了,才想追上她的。我看慕娘子是打算出城。城外不安全,我既看見了,不攔她一攔,難道還眼睜睜放她一人獨行”
“再說,她是芳之好友,若她有個好歹,我坐視不管,又如何面對芳之”
馬車將出籬門,就連趕車的車夫也覺得不安,不肯再往前了,隔著車簾,苦著臉請罪說“再往前出了城,郎主若怪罪下來,小人實在沒法子交代啊。”
身邊隨行的女婢與健仆也都勸。
顧妙妃也有些遲疑,“只是外面那些東西你們也是知道,慕娘子身邊一個仆從也未帶,就這樣跑了出去我實在不安。”
健仆道“娘子可先駕車回府,至于慕娘子,留咱們幾個去找便是。”
顧妙妃也有點猶豫,她出生高,又病了那樣久,被父母視若愛珠一般呵護著長大,養成了個天真爛漫的個性。
慕朝游不見蹤跡,拋下她,她于心不安。可城外鬼物重重,只留這幾個健仆去找,她又擔心仆從安危。
思來想去,下定了決心,“我與諸位相識數年,又怎能置諸位于險境既如此,還請諸位趕在天黑之前陪我再尋半刻,若實在尋不到人,我便與諸位回去。”
又叫了個健仆上來,命他們此刻回城內多找幾個幫手來,并將此事通知王道容。
主人要做的事,眾人除了跟著勸勸也別無他法。
顧妙妃心意已決,車夫也沒了辦法,只好嘆了口氣,認命揮動了馬鞭。
慕朝游一路出了籬門,來到她往日里常去的那一處亂葬崗前。
她的血肉雖然對鬼物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但只要不受傷,不流血,吸引過來的鬼物都還在她的能力解決范圍之內。
暮色一點點沉了下去,黑夜靜悄悄地籠罩大地。
慕朝游練得很認真,也很專心,月亮爬上樹梢,她腳下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骨灰。
臉上的汗水也與飛揚的骨灰凝結成薄薄的痂痕,收起符箓的雙臂酸軟得像扛了幾個秤砣。
將剩余的符箓往懷中一塞,今日差不多就到這里了。
不得不說人是一種適應能力極強的生物,手指捻下一點死人骨灰擦干凈,慕朝游心道。若是從前,她哪里有這個膽子。
回到王家時,早已月上中天。
往常這個時候,府里早已是月靜人息,今天剛邁上門階,慕朝游就被鋪面而來的慌亂喧鬧給砸了一臉。
仆役們在門前奔走呼喝,有去牽馬的,有去找兵器的,女婢們提著燈籠焦急地替他們照路,燈光抖抖索索篩落一地的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