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韶瑛。”她最后還是喚了他一聲。
正要轉身離去的高韶瑛搖晃了一下,轉過身來,朝著她熟練地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又開始了那套流程熟悉的自問自答。
“怎么了睡不著嗎需要大哥給你哼歌嗎”他發出靈魂三問,然后壓根沒等謝琇回答,他就側身在她床頭坐了下來,隔著被子拍了拍她,上半身往后一靠,靠在了床板上,合上雙眼,開始輕聲哼唱。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
謝琇
這首詩她雖然不太熟,但是“棠棣之華”這個典故她還是知道的更不要說短短的幾句詩里反復提起了多少次“兄弟”了這不就是在說感天動地兄弟情嗎
謝琇愣愣地想著,耳中回蕩著那陌生的旋律低回,婉轉,帶著一點惆悵;經由高韶瑛那種富有磁性的聲線吟唱出來,居然意外地有種令人心情平靜的效果。
但是高家怎么會哼這首歌哄小孩子入睡呢這也未免太太文藝了一點吧。
這算什么從小到大潛移默化的暗示植入嗎
她的頭腦里混亂地想著,手卻有它自己的意志,從被子里伸出來,一把就抓住了高韶瑛那只還在她身上輕拍的手。
高韶瑛愣了一下。他重新睜開眼睛,又垂下眼來望著她,似是有些困惑她為什么聽了他的催眠曲卻還不肯睡著,反而伸手來抓他。
“琇琇”他的發音被酒意含混著,臉上也因為濃重的酒意而泛起一層不正常的潮紅;因為醉酒,他的反應似乎變得遲鈍,就連眨眼的動作都慢了好幾拍。
他不肯和“其他人”哦,當他酸溜溜地說出“其他人”的時候,她立刻就知道了他指的是他的好五弟一樣稱呼她“瓊臨”,倒是自顧自地稱她“琇琇”。
這倒是也無所謂,“謝琇”在這個世界里的設定原本就是個孤兒,這個稱呼也沒有別人用過,如今倒是成了他的專屬。
和他被酒意侵染而變得不太清楚的頭腦不同,謝琇現在目光炯炯,極為精神。
她睜大雙眼向上望著他,就這么默不作聲地緊緊盯了他一陣子,忽而說道
“高韶瑛。”
高韶瑛“嗯”
他被酒意浸得好似已經喪失了警覺心,含含混混地應道。
謝琇的目光簡直要在他臉上盯出兩個洞來。
“你剛才已經忘了,你不是我大哥吧”
高韶瑛“嗯嗯”
他慢了好幾拍才意會到她在說什么,竭力想要回想一下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但是除了那首哄睡的歌他還記得,別的他什么也記不起來了。
他斂下長睫。
“我我也不想當你大哥。”他低聲說道。
“我已經當夠了這個人那個人的大哥我不知道,當大哥還有什么好”
謝琇先是有點驚訝,繼而又有點好笑和心酸。
多么難得啊,聽到了高大少爺深藏于心底的話。倘若不是借著這九分酒意,他只怕還是和平時一樣,沉郁,安靜,空洞吧
她凝視著他,安撫似的輕聲說道“當大哥也是有些好處的。”
“胡說”醉意醺然的那個人忽然生起氣來,反駁道。
“沒沒有好處無人可用時,就要靠你獨力頂上來什么艱難也得靠自己挨過去一旦一旦有了更好的人選,就被一腳踢開說,你是長子,你得為了這個家著想”
他忽而揚起眼眉,在這么近的距離上,她能夠看到酒意染紅了他的眼角。
“說你要謙讓啊,你要友愛弟弟可是,假如我不想謙讓明明,我也是用了心的我沒做錯事情我不想讓給他,怎么辦呢怎么辦呢”他嘟嘟噥噥地說道。
謝琇驚訝地望著他,心臟像是被浸泡進了酸汁子里一樣,一陣一陣地攣縮,抽緊;她忽而一骨碌從被子里坐了起來,跪坐在床榻上,徑直迫到他的眼前去。
“胡說。”她用一種極其溫柔的語調說道。
“當大哥也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