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流,汴水流,百年易過又休休。
君與吾家都好住,思前想后總成留。”
天空中似有鴿子掠過,帶起一陣嗡嗡的鴿哨聲,回蕩在今日已漸漸云開霧散的晴空里。
高韶歡看到謝瓊臨朝著他用力地揮了揮手。
他聽到她雙手圈在唇邊,大聲朝他喊道
“謝謝我會唱給他聽的”
高韶歡
什么唱給誰聽他大哥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謝瓊臨,看著她若無其事地喊完之后,居然還又沖著他再度用力地揮了揮手,爾后就一轉身,在鴿哨聲里,頭也不回地走到馬車邊,從旁邊的一名侍衛手中接過自己坐騎的馬韁,輕盈地躍上馬背。
她一策韁,控制著自己的坐騎在行進時始終伴隨在那輛馬車之傍。
高韶歡忽然明白了過來。
她是覺得他的大哥小時候沒有聽過什么好的搖籃曲,所以從他這里學去之后,還要唱給他大哥聽是這樣吧
他獨自一人佇立在那里,清冷的晨風吹動他的袍襟;他目送著那一行人上了大路;那一道素白的背影,在他的視野中,漸漸地消失在遠去的煙塵里。
高韶歡又在亭中佇立了許久,方慢慢地出了亭子,上馬往禹都城中去了。
入了城之后,正是熱鬧的早市時分,街頭熙熙攘攘。他索性下了馬,牽著馬一路往那座當初他與謝瓊臨入京后居住的小宅子漫步而去。
路經幾家并排的早點攤子時,他忽然想起,仿佛那個突生驚變的萬壽節清晨,他和謝瓊臨也曾經在這樣的小攤上吃早餐。
籠屜的蒸汽騰騰,模糊了初晨熹微的日光。風里飄來各種不同的食物香氣。路上有步履匆匆的行人,有沿著街邊精力充沛地游玩、發出大笑聲的孩童。隔壁的攤子上不知道在煮什么好吃的,嘩啦一勺子下鍋,立刻就爆出一陣勾得人食指大動的醬香味道。
那是人間的煙火氣。是世間平安才會令人有心欣賞的繁華熱鬧。
而在那一刻,當他坐在那里,看著謝瓊臨斂下眼眉,小口小口喝豆漿的時候,他的哥哥或許正被齊鐘岫那個惡棍追趕到了絕路,氣喘吁吁,渾身染血,卻依然不改他作為曾經的高家少主,身上會帶有的不屈與傲骨。
后來,當謝瓊臨將他哥哥的遺物那半塊真正的虎符交給他,請他代為轉交給永王李敘的時候,他一接過那塊虎符,就赫然看到虎符上陰刻的一道道紋路里,都浸滿了干涸的暗色血跡。
他的喉嚨緊縮,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忽然記起,后來有一天,謝瓊臨終于告訴了他,為什么那天晚上她會突然問他小時候都聽什么樣的搖籃曲。
因為她說,他的大哥聽的都不是這些。
他的大哥聽到的,都是常棣。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
他的大哥就聽著那樣艱澀難懂、令人聽了之后一點兒也沒有睡意的歌謠,夜復一夜地,勉強自己入睡。
但是啊,他一直一直,都想當一個好弟弟的。他不想搶走大哥擁有的一切,他原本只想在大哥的羽翼之下,一輩子無憂無慮地生活的。
然而,他不是個好弟弟。他總是醒悟得太慢。當大哥陷入急難的時候,雖然他這個弟弟的確是惦記著他,去救他了,但是他也去得太晚,去得太遲了。
他沒有趕上。他甚至不如哥哥的那位“良朋”。
那首歌謠還說,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確實如此。他很愧疚。
他忽然聽見有嫩嫩的童聲,高低不齊地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