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凡追求長生的帝王,總少不了嗑金丹這條作死之路。
本朝因為開國皇帝正祐帝和之后繼位的廣雍帝兩人都是頭腦冷靜的明君,下令嚴查道士裝神弄鬼、金丹害人之術,也因此宮中的相關書籍記載都被一把火燒盡了,若是有朝臣勛貴還要引薦什么民間的得道天師,也皆被訓斥的訓斥、貶官的貶官、降爵的降爵,漸漸地無人敢于提起此事。
但現在,聽盛侍郎的意思,竟是長年身體不好的永徽帝,又要重新撿起這門讓很多皇帝都受騙上當、丟了性命的把戲
這不就等于是在說,正氣凜然的氣運男主盛應弦,他爹居然是個敢向皇帝進獻煉丹術的佞臣嗎
謝琇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三觀連同大腦一起,全部都混亂了。
“這茲事體大我我要想想”她順勢做出一副三觀都被震碎了的表情,六神無主地茫茫然倒退了幾步,整個人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得活像游魂。
盛侍郎似乎對她的反應不太滿意,但他并沒有立刻與她撕破臉,厲聲強逼著她拿出那軸古卷來救他兒子,而是重重地嘆息一聲,一字一頓,仿佛字字泣血。
“折梅賢侄女吾兒能否得救,生機全在你的決定之上了”
他面上肌肉抽動,像是痛心到了極處。
“老夫何嘗愿意背負起這等罵名不過是救子心切罷了”
“老夫雖有三子,但平生至為得意之血脈,僅一人耳”
“六郎資質上佳、心境澄明、正直聰穎、義薄云天若折在此處,可讓老夫讓老夫如何是好唉”
盛侍郎面色晦暗,竟也是頗為傷懷,說到動情之處,還猝然轉過身去,想是不欲讓“紀折梅”這等晚輩看到自己老淚縱橫的模樣。
室內一片沉寂。
許久之后,盛侍郎才聽到自己身后衣袂簌簌,他緩緩轉過身來,就看到紀折梅向自己福了一禮。
“折梅回去,定必好好思索。”夜色下,小娘子的清朗嗓音,不知為何聽上去顯得有絲發涼。
“盛伯父既是豁出一世清名,折梅又有何懼”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又仿佛漸漸帶上了一絲笑意。
盛侍郎負手站在書房正中,燭火跳動,映得他臉上的線條忽明忽暗,格外深沉。
聽了紀小娘子的話,他似乎也并未有絲毫動容,面色平靜地朝著她微微一頷首。
“六郎乃是老夫寄予全副厚望之子,當初老夫因為信重令尊,毅然在他臨終床邊,許下兩姓之婚盟”他道,說到這里又微微停頓一下,仿佛像是要借此加重一點語氣。
“這些年來,無論老夫際遇如何,六郎有多么平步青云老夫與六郎,都從未想過毀約。因為,人不可無信。”
謝琇保持緘默,甚至在盛侍郎將目光投過來之時,愈發壓低了一點頭顱。
在盛侍郎的角度上看去,年輕的小娘子獨自站在那里,燈影只籠罩了她的左半身,她右側的半身都隱沒在燭火照不到的暗影里。
在室內暗昧的燭火之下,小娘子顯得格外細瘦伶仃的身軀站得不再那么筆直了,而是微微弓下了背脊,仿佛未婚夫君陡然入獄的沉重壓力都壓在她那年輕而未經過大事的單薄肩頭上,將她壓得幾乎無法負荷似的。
他在內心暗嘆了一聲。
堂堂士大夫,迫于情勢要將手伸向未來兒媳的陪嫁之物,這名聲就很好聽么可是他別無選擇。
而且,當初為了那點互信的情誼,他可是舍出了自己最為得意、寄望也最高的幼子,給他們紀家做女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