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不覺間,那個念著“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的小姑娘,漸漸變成了馬尾高束、一身男裝,冷冰冰地說出“欄桿十一曲,垂手明如玉”的,扮裝起來幾乎雌雄莫辨的少女。
再往后江北盛家村里的小折梅,就變成了天南教中的拜月使傅垂玉。
當日,當日她隱藏得多么深啊,次次考較武功,她都是只得個花架子好看,受了他帶笑的溫柔低嘲,便氣急地爭辯說即使她永遠也打不過弦哥,難道弦哥就不來照拂她了嗎
照拂呵她何用他來照拂只是,為何她能忍受那樣多的苦楚,即使在仙客鎮被曹隨那惡少逼迫,被曹家的那些狗腿子們追殺了一路,亦是連一絲內力、一絲功夫都不肯露
他仍然記得在仙客鎮,曹府側門的那一日,他假扮送貨的伙計“阿炙”,在那里看到了佯裝發瘋,沖出來的小折梅。
他想起小折梅當時裝瘋,說自己想要去找“三郎”,樣子那么痛苦,又那么可憐,即使只是演戲而已,也讓他感到了一陣難受;而他自己當時想要對她說“好,我帶你走”,卻被她搶先一步截住了,沒能說出來
折梅折梅他的眼中似要滴出血來,終于緩緩抬起一只手,幾經猶豫,還是慢慢落在她長發之上,一下、兩下,輕撫著她一頭秀發,一如當年。
“你知道嗎,折梅我終是不能下手擒你我怎能真的將你捆綁了送上公堂”他慢慢說道,眼神穿過她的秀發,落到遙遠的地方。
“你走吧,折梅。即使鄭大人要為我私放你而責罰于我,我也不在乎。是我們盛家原先就有負于你,今日我也算是替代盛家償還欠你的人情和性命我救不了你的家人雙親,可我總算可以救得了你,也不枉費你我相識一場”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胸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然破碎了。
曾經如同天神一般威風凜凜、正直堅定的盛六郎,胸口那一塊轟然塌陷出了一個大洞,風從那里吹過,帶來了一陣寒意,卻讓他更加清晰地感覺到,如今那里是什么都不剩了。
這可笑又可悲的命運呵他們不過是在森嚴皇權之下隨波逐流如同草芥一般的小人物,上位者任是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就可以輕易將他們的一生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有什么錯呢小折梅又有什么錯呢
他想要憎恨,卻找不到一個能夠真正寄托恨意的對象。
皇帝平庸,父親貪婪,杜家野心勃勃,秦定鼎陰刻冷酷
這件事里,唯一無辜的,就是他和小折梅兩人。
但也唯獨就是他們兩人,被情勢推到了這樣的地步
國仇家恨,善惡好壞,正邪難分,勢不兩立
每一個詞,聽上去都不像是能夠形容他們兩人的。但每一個詞,卻都是足以形容此刻他們之間的情狀的。
驀地,小折梅突然狠狠將他當胸一推
盛應弦
他猝不及防,踉蹌向后一連倒退了好幾步。
而小折梅借勢向旁邁去,一只腳猛然落下,將地上那柄劍踢起。
那柄劍晃了晃,她繃直足尖正好墊在那柄劍躍起的劍柄之下,一勾一挑,那柄劍就隨之向上飛起,被她隨手一抄,正好綽于手中
她唰地一聲一甩袍擺,旋身挽出一個劍花,劍刃下一瞬間就遞到了他的頸側
盛應弦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到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盛應弦“等等折梅,你”
他的話才說了一半,門外已經沖進來好幾個云川衛的高手。
“指揮使大人”
“呔兀那逆賊莫傷大人”
“快快投降吧外面也被我等包圍得水泄不通,你今日是逃不出去的”
盛應弦
他是面朝著密室的那道門的,而紀折梅則是背朝著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