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碗,神色復雜地看著厲潮接了過去。
其實她在醫院里見過很多次厲潮,可無一例外都是沉默的,把自己封閉住的,無論她說什么,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時間久了,江清韻原本火熱的心也漸漸在沉默中冷
卻了。
直到今天,她在醫院里,看了一個不一樣的厲潮。
他端著碗,耐心地把宋時眠碗里他不愛吃的菜挑出來,看著青年主動分了個蝦給他后,眉梢間的愉悅藏都藏不住。
江清韻神色有些愣怔。
原來,他是會笑的。
她好久沒見過他笑了。
唯一能回想起來的卻是他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捧回一張獎狀,上面用幼圓的字體寫著“禮儀小標兵”。
面對孩子希冀的眼神,她那時候說的是什么來著
“團團,媽媽很忙,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來煩媽媽”
生下厲潮其實是江清韻計劃之外的意外,他像是個災難,一出生就帶病,每年的治療費用就是一大筆錢。
因為疼痛,年幼的厲潮其實很不安分,動不動就哭。
而江清韻從小又是被家里嬌慣著長大的千金小姐,生下厲潮的時候她年歲并不大,在父母眼里她甚至還是個孩子,結果一轉眼就當了媽。
面對哭鬧的厲潮,她那時候心里沒有愛,只有厭煩。
特別是厲潮吃了帶激素的藥后,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胖,圓滾滾的,像個球。
于是她選擇跟厲劭一塊出去闖蕩,把厲潮留給爺爺帶。
那時候的厲潮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用奶奶的聲音跟她匯報當天發生了什么事。
可應酬了一天的江清韻只覺得煩。
于是電話變成了一周一次。
漸漸地,一個月一次。
再后來,他們就再也沒聯系過,成了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餐桌前,厲潮同宋時眠說,“我剛剛做夢,夢見把我丟下,說要和我離婚。”
十五年前,團團同她說,“媽媽,我晚上做了夢,夢見你離開我了。”
餐桌前,宋時眠回答他,“夢都是和現實相反的,你做飯這么好吃,丟了你我去哪里找這么合心意的廚師”
十五年前,她回答他,“團團,你能不能不要占用我的時間說這些無聊的事”
厲潮的笑聲把她從回憶里拽出來。
他笑得很好看,眉目里隱約能窺見她五官的輪廓,輕柔的,像夢一樣柔軟。
巨大的惶恐將江清韻淹沒,十多年前她對厲潮說的話,終究變成尖銳的利劍,狠狠地捅進她的心臟。
四歲的團團上幼兒園中班。
“媽媽,我這次終于考了第一,看,這是老師給我發的獎狀。”
七歲的團團讀一年級。
“媽媽,他們都說我是沒人喜歡的小胖子,是不是真的沒人喜歡我”
十歲的團團讀四年級。
“媽媽,我交了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勇敢的人。”
十二歲的團團讀六年級。
“媽媽,我是不是真的很丑所以大家都說我不配有朋友。”
再后來,團團再也沒有找過她。
直到她的團團十六歲,躺在醫院,漆黑的眼睛里再也沒了光彩。
他跟她說。
“母親,活著好累啊。”
那是被愛包裹一生的江清韻第一次體會到痛不欲生的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