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少年學過一些別國語言,連蒙帶猜地從她那普通話混邯鄲語混魏語的口音中猜出了大概意思。
她表情認真,眼神一片誠摯,看起來沒有絲毫怨氣,這是在邯鄲城內飽受惡意圍繞的小少年接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感謝。
很單純,不包含其它。
婦人著急趕路,囑咐姜珂幾句早些回家,莫要讓父母擔心之類的話,便急匆匆地牽著少年離開了。
踩雪的聲音慢慢遠去,她確是不知道,姜珂再也沒有家了。
姜珂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處境后,才逐漸意識到此時身體的不適,冷風呼呼地吹著她的身體,砭人肌骨,身體又熱又冷,腦袋像被錐子扎了似的疼痛,鼻子酸痛,右半張臉痛的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整個人的意識都混沌不輕,連最簡單的站立行走都很艱難。
這時,前面男孩停下腳步,又返了回來,將自己身上青金色的囊水壺扒開銷子,遞給姜珂,從壺口處冒出了滾滾的白色熱氣,里面居然有半壺熱水。
“你要喝些熱湯嗎”
姜珂可沒有那種不食嗟來之水的驕傲風骨,到了如此落魄的地步,直接點頭同意“要喝。”
滾燙的熱水下肚,姜珂感覺稍好一點,那小少年已經看出她家貧無衣,于是又將自己鹿裘外罩著的裼衣脫了下來送給姜珂。
姜珂取過他的裼衣,披在身上,雖然還是寒冷,但至少能稍微抵擋住呼嘯的寒風。
姜珂看向男孩,表情很嚴肅認真,可她下意識吸了吸鼻涕的動作卻顯得有點可憐,像個強裝成熟的小孩,或者說本就是個小孩。
她道“多謝你將我在寒風中叫醒,免于死亡,又贈我衣袍熱湯,若我有朝一日發達了,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男孩看她這副小大人兒的模樣,心中覺得有趣,直接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你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孩子,閭左之人,又不是渚河岸邊那些腹有才學但卻落魄的諸子名士,怎么就能確定自己日后會富貴發達呢,或者說你何時能發達”
姜珂用她那多國混合的蹩腳邯鄲話回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能發達。”
她又吸了吸鼻子“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少年忽然想到曾在竹簡上看到過記載著秦國前相邦范雎的例子,他曾有言一飯之德必償,也的確做到了,就連曾經羞辱過他的須賈也因為綈袍之增而被他放過。
他還想再問些什么,但前面那位婦人神色匆忙,聲音焦急地叫了一聲“政兒,快些趕路,時辰要來不及了。”
少年回她“阿母莫急,兒這就過來。”
隨后他彎起嘴角,對著姜珂燦然笑道“好,那我就等你來報答我這一天,你可莫要失約啊。”
“珂,絕不失約。”
聽到她的回答,少年笑容更甚。
隨后他跟著母親離開這里,往自家宅邸走去。
姜珂也強撐著身體,一路小跑,往這具身體記憶里的那個家跑去。
此時太陽即將落山,余霞成綺,最后一點兒余暉灑在姜珂與少年身上,恰如寒山燈火,瑰麗冷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