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太后原是楚國宗室女,對楚國情誼深厚,自嫁入秦國后便再未歸國,因此思念故國,這些嬴異人都能理解,甚至自己當初都是因為在她面前說楚言,穿楚服,又改名子楚后才得到她的喜愛,在她的幫助下被先王立為太子繼承人。
這些只不過是日常之中的繁瑣小事,無甚大礙。可成蟜,他是秦王的兒子,無論日后是否被立為太子,都至少公子身份,秦國的公子每日將楚國那些講他們如何即將亡國的靡靡之辭掛在嘴邊。
這簡直就是輕重不知
嬴異人越想越氣,但他也知道成蟜今年才不過六歲,哪里懂得文章背后復雜的國際局勢,能背下來這些句子已經很不錯了。
成蟜不知為何被父親叫停了背誦,于是抬頭用那雙小孩子特有的清澈眼眸看向嬴異人“怎么了,父王,可是兒臣哪里背得有誤,惹您生氣了”
“你背得很對,沒有錯誤。”嬴異人想了下,成蟜是秦王的孩子,這個身份使他無法和平民黔首們一樣有一個無憂無慮,不需要多用腦袋思考的童年,他注定要肩負起秦國未來的重任。
輔佐自己東出。
此時的秦王還沒有發覺到自己命短這件事。
他現在只想教兒子。
于是很耐心地給成蟜講了秦國和楚國好幾百年間的恩怨,張儀欺楚這件事對于楚國來講,是個天大的噩夢,可對于他們老秦來說,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嬴異人好像忘記了他兒子還是個小孩這件事,用他那驚人的精力和成蟜講了很長時間。
聽得成蟜昏昏欲睡,腦袋里像裝了滿滿一簋菜羹似的,混混沌沌,困得要死還不敢睡,只好在桌案地下偷偷掐胳膊讓自己清醒一下。
雖然他沒太明白今天父王講得這些有什么用,但還是能察覺出嬴異人的情緒中帶有不喜,于是說道“父王,兒臣以后不學楚辭了,咱們的秦風要更精于楚辭。”
他背誦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這首無衣講得是當年秦人同仇敵愾抗擊犬戎時的故事,秦國將士們士氣激昂,慷慨御敵,不比楚國那些傷感悲春的靡靡之辭好上數倍
果然,聽他背完這句無衣,嬴異人大喜過望,臉上帶著笑容“好,好,成蟜,再背一句”
成蟜
可是我只會背這一句啊。
荊軻離開后,姜珂每日的鍛煉稍微松懈了一些。百無聊賴之際,從服侍的宮人口中得知,在藏室內,有秦國自建國以來很多的竹簡書籍,包括天文地理,賢人文章,法律答問,百家學說等,于是她一下子來了精神,和嬴異人申請過后,去了藏室。
藏室位于章臺宮以左,毗鄰滈水,整座建筑以黃土夯成臺基,高大宏偉,占地面積極其廣闊,重檐廡殿頂,四獸紋瓦當,墻面刷上了暗紅色的漆,上面還繪有墨或其他彩色顏料的幾何紋圖案,地面平整,
布局巧妙。
因為是藏室的緣故,并未像別的宮殿那般用精巧美麗的金玉飾其廊柱,溶去繁雜,反倒給人一種古樸,厚重的歷史感。
姜珂將證件遞給守門郎衛,查驗過后走上高臺,手掌情不自禁地撫摸了一下云紋木門,一種莫名的情緒涌入心中,那是一種跨越兩千多年時間的歷史自豪感。
我們國家的歷史可真牛逼,她想。
推門入內,入目的便是一排排擱置在案架上的竹簡,被此處的官吏很貼心地用小刀刻上各自類別,單從這些浩如煙海的竹簡,她都能感受到先人們的智慧。
從這里人們帶冠的種類,姜珂大概能看出他們的官職,爵位品級,大都是些長衫布巾,寬袍大袖的儒生打扮。
嘖
大冬天穿木屐,不怕著涼么
他們無論官職大小,皆是手拿竹簡,或坐或站,很安靜地沉迷于眼前知識中。還有幾人翻動竹簡的速度較之他人略快一些,臉色也有些不耐煩,姜珂猜測應該是在查找接下來和別人辯論的資料。
整理藏室的史官被稱為藏室史,因為有需要的時候要侍立在殿柱之下當史官記下來別人的談話,故又稱柱下史。歷史上有名的柱下史除了老子,還有一位校正九章算術的西漢丞相,張蒼。
嗯,姜珂未來的師弟,今年才剛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