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識字的仵作學徒,即便是對自己的手藝頗有些自信,可他難道不知道,真要是因此耽誤了案情,他和老孟頭可都是要被牽連的,最輕也要治他們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保不齊就會被打入賤籍啊。
孟初八的身世,跟老孟頭其實多少有些相似之處,只不過老孟頭少年時就有貴人收留,而孟初八卻是一直在外流浪,是個小乞兒。老孟頭收留他之后,他連自己多大年紀都說不清楚,還是包知縣從他身材樣貌眉梢眼角等等細節,分析出這孩子差不多十四五歲的模樣,于是給他入了籍,填了名字和年歲。可以說,如果不是老孟頭一開始就是打算培養孟初八當仵作,包知縣也不可能大包大攬的給孟初八一個吏藉,即便是要讓當初那個流浪兒入籍,那也指定是丐戶的賤籍。
雖說老孟頭說的看似合情合理,但程煜總覺得這里邊還是不盡不實。
但是包知縣聽到這些,卻是一下子揪上了心。
如果他一直擔任塔城的知縣,仵作不識字倒是也沒那么可怕,一來可以慢慢學,總有學會的那天,二來,大不了包知縣再給孟初八弄個學徒來,只不過要求那個學徒得先識字而已。這樣,孟初八學會了仵作的那些手段,有他的學徒幫著記錄和撰寫文書——這本也是學徒最基本的活計之一,一切也可以勉強支撐下去。
可偏偏包知縣就快要致仕了,他要是給繼任的知縣留下這么一個不識字的仵作,一旦被新任的知縣察覺到這一點,好一點他治孟初八和老孟頭一個罪名,給他們倆劃到賤籍里去,要是遇到不省事的,恐怕就會順勢告一告包知縣這個前任了,畢竟這是前任留下來的歷史遺留問題啊。到時候,哪怕包知縣已經致仕返鄉,真要是追查下來,還真是夠包知縣尿一壺的。
甚至于,龐縣丞也受不了啊,這事兒真被捅上去了,他包知縣已經致仕還鄉了,上頭覺得追究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但理論上縣丞才是仵作以及各路衙役們的頂頭上司,而他就在隔壁縣任知縣,回頭塔城新任知縣參他一本,龐縣丞也是解釋不清。
一時間,這兩位在離任之前萬萬出不得岔子的老爺,竟然跟老孟頭有些同理心了。
在他們看來,老孟頭雖然昏聵,但這也算是為他倆好啊,只要老孟頭不退,孟初八不識字這件事就不叫事。
“原來如此……你這老孟頭,難怪你一直斥罵孟初八蠢笨,看來這小子還真是,你仵作的十八般手藝他倒是學得大差不差,可為什么竟然會不識字呢?唉,老孟頭啊老孟頭,算上學徒,你在塔城縣衙也三十年出頭了,我是看著你進入衙門又成為仵作的啊,既然是孟初八他不識字,你早說便是。老爺我又豈是那不通情理之人?這樣吧,以后出現場這種事,就讓初八去,你呆在衙門里,幫著初八收拾首尾,確保別出岔子就是了。但是孟初八這識字的事情……算了,也不知道是他蠢還是你不會教,回頭我讓典史教他。”
包知縣迅速做出了決斷,在他看來,只要老孟頭沒有離任,這一切就不叫事,學徒么,無論是學藝不精還是識字不夠,那都沒關系,畢竟他只是個學徒。老孟頭身體不好,仵作的活兒他不行,可他卻可以幫著孟初八拾遺補缺,哪怕是兩個人頂一個人用,繼任的知縣也不好說前任什么。
龐縣丞也覺得包知縣果然還是處理事情相當的穩妥,也便點點頭道:“就是啊,你這老孟頭,這些有什么不能說的?還把自己的腦袋磕成那個死形樣子……好了好了,即使如此,你們師徒二人就繼續在衙門里共事吧,你也跟孟初八那小子說說,識字這事兒,還真是得上上心。”
老孟頭翻身爬起,重新跪在兩位老爺的面前,咚咚又磕了兩個頭。
“多謝縣尊老爺,多謝縣丞二爺,屬下知錯,屬下知錯啊。”
“行了,下去吧,真是耽誤事兒。你先去處理一下腦門上的血跡,然后,也別閑著,帶著你那個好干兒子,去義莊,把驗尸剩下的事情都給我趕緊完成了。我這邊還等著看你的報告吶……”
包知縣揮揮手,把老孟頭趕了出去。
程煜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任由這兩個老爺糊里糊涂的就把老孟頭放了過去。
三人又聊了聊關于接下去這案子要如何進行的事情,程煜也起身告辭,他終歸還是要負起查案的職責,哪怕接下去可以把錦衣衛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