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七年,雪落汴京,檐鐸悠悠作響,萬千樓宇沐在風雪中,遠遠看去宛如天宮。
二丫隨著父母進東京觀燈,她坐在父親肩膀上,看到佛塔、道觀錯落不絕,精美的酒樓像競賽般一座比一座高,雜耍班子、挑夫貨郎、才子麗人比肩隨踵,頭頂花燈如彩河般沿街鋪展,仿佛要直上云霄。
她新奇地張望著這一切,只覺得兩只眼睛都不夠用了。她忍不住伸手去夠魚燈的尾巴,突然發現無論金色鯉魚還是五彩鳳凰,它們的眼睛都朝著一個方向,她順著看過去,興奮地大喊“阿爹阿爹,你看那座高樓,好漂亮”
萬燈朝拜之處,一座威嚴壯麗的門樓拔地而起,琉璃瓦上落了雪,素凈又輝煌。
二丫爹抬頭望了眼,說“那是宣德門,等上元節的時候,官家、娘娘就會在這里與民同樂。”
“官家”二丫好奇地瞪大眼睛,問,“官家就是全天下最尊貴、最厲害的人嗎”
二丫爹不過一介尋常百姓,哪敢妄議宮廷之事,旁邊路過的本地人露出微妙之色,道“官家確實是九五至尊沒錯,但如今世道顛倒,妖孽橫行,官家之上,還有一位福慶長公主吶。”
“行了行了。”同行人怕惹上麻煩,忙推著他走了,“莫議朝事,你忘了皇城司的手段了”
風雪愈大,街上的喧囂聲漸漸被風聲遮掩。亂瓊碎玉越過莊嚴肅穆的宣德門,越過碧瓦朱甍的大慶殿,最后悠悠落在紫宸殿的臺階前。數不清的禁軍、內侍、宮人正像螞蟻一樣在這座恢弘的宮城上忙碌,灰衣內侍低著頭在階前掃雪,紅衣女官看都不看從他們身前越過,繞過漢白玉階,碎步走向西側垂拱殿。
女官宋知秋停在門檻前,抖落衣服上的雪花,這才敢掀開門簾。熱意蒸著龍涎香向她襲來,隱約攜著說話聲。
宋知秋知道殿下的規矩,抱著奏折在殿門前靜立。紫金瑞獸裊裊吐著青煙,宋知秋不敢細聽,只有幾個片段影影綽綽傳入她耳中。
一個中年男子正絮絮說著什么,宋知秋認出來,這是戶部侍郎沈文堯的聲音。他嗓音壓得低,隔著簾子聽不清晰,但不難猜出來,他說的應當是市易務購米糧的事。
然而他或者整個戶部苦心推敲出來的話術,對面甚至沒有耐心聽完。宋知秋聽到砰的一聲悶響,似乎什么人將折子扔到桌子上,隨即一道清麗冷淡的聲音響起“數算錯了,回去重算。”
沈文堯苦著臉出來,迎面撞上宋知秋。他怔了下,收斂起臉上的喪氣,恢復了文人的清高,給宋知秋見禮。
宋知秋完全理解沈文堯心里有多難受,他們精心寫出來的折子,福慶長公主只一句話就打回去,說他們數算錯了,卻不告訴哪個數算錯了,那就意味著每一項都要推敲,好不容易平衡好的各方利益又要重新博弈一遍。明日就要放上元假了,這么多事,誰樂意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