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張婷分開后,沈名姝直接回了酒店。
把酒店房間的燈全部摁亮,趿著一次性拖鞋走到單人沙發躺下,眼睛難受地是半點睜不開了。
沒兩分鐘還是強制自己從沙發上站起來,她實在忍不了身上的味兒。
半小時后,沈名姝從浴室出來。
沾床的一瞬間,被熱水蒸過的身體像是抽了骨頭,可她怎么也睡不踏實,半夢半醒的,腦子里毫無意外都是前塵往事。
沈名姝被李月留在南城那年,也是個冬天。
李月的新男友提出出國結婚和生活,一開始李月也是有猶豫的,畢竟沈名姝才只有9歲。只是沒多久,李月懷孕了。
問題一下子變得簡單起來,她從如何取舍,變成了如何安頓這個女兒。
把沈名姝留在南城,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可惜李月是沒有娘家的,在南城只認識一門前夫的親戚,還是斷了關系的那種。
那段時間,沈名姝經常看見李月愁眉苦臉的樣子,有時候帶著她在街邊買東西,李月也會突然嘆口氣。
直到有一天晚上,李月做了一桌她愛吃的菜,看她的眼神又重新溫柔起來。
李月說,給她找了一個非常好的,能安頓她的地方。
李月說,她的運氣和福氣很好,那是個一般人想進都不可能進去的地方。
誠然,那確實是一個連做夢都不會夢見的地方。
她也沒有想過,她不僅去了那座城堡,還在那里和翟洵一起生活了十一年。
沈名姝第一次見到翟洵那年,翟洵也才13歲。
不入正廳,不許上樓,不可喧嘩,這三句話,是進門前管家交代給沈名姝的。除此之外,她當時僅知道那座偌大別墅,沒有別的主人,只住著一位家中排行第四的翟少爺,他的母親是翟總第二任妻子,已經離世。
但沈名姝對陌生環境沒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只求安穩度過這一年,等李月回來接她。只是她也沒想到,這份安寧僅在她入住翟家一周后就被她親自打破。
沈名姝永遠記得那天。
除了后院和廚房,她很少到別的地方去,那個晚上她卻誤從側門闖入正廳。
她看見檀木茶幾旁,少年的手掌撐著輪椅的扶手,猛烈打著顫,青筋從白皙的手背爆出來,猙獰又凄然。
幾秒鐘后,那消瘦的身體重重跌回輪椅上,他發出艱難的喘息。
汗水浸透碎發,壓著漲紅臉頰。
她不小心發出聲音,驚慌看去,然后她對上幾縷碎發后那雙烏沉沉的眼睛。
那一刻,她想起深夜里一望無際的海平面。
黑暗、兇狠、危險。
輪椅滾軸碾著地毯徐徐靠近她。
自此,她漫長又短暫,美妙又驚慌的夢魘就這樣開始了。
酒店柔軟的床墊像要把沈名姝吞進去。
混沌的意識像擦亮的玻璃,逐漸明晰,她嘗試重新入睡,幾分鐘后妥協似得從床上坐起身,借著渾濁的壁燈,又將屋中所有燈全部摁亮。
視線清晰后,下床從包里摸出煙和打火機。她沒有煙癮,一包煙能抽半個月,今天頻率高了些,這是第三根。
沈名姝拉開窗簾,煙霧在凌晨的夜幕里裊裊升起,她凝神在玻璃窗倒影中的沙發上。
剛進翟家的時候,她的房間在后院那間二十平米的小屋。
灰白壘金絲的墻布上方,掛著看不懂的歐式油畫,因為屋子入住前用來堆過雜物,墻布底下有數條筆直泛黃的痕跡。
后來這些痕跡被置放的一張小床擋住,屋內有木桌,桌前是白色窗柩,玻璃透亮,正對后院一角,春暖時,能看見后院花開的樣子。
19歲那年,那張木桌老舊到承受不了重量,逼仄的屋子里,又添了一張昂貴的雙人沙發。
海綿軟得很,顛得人身體發抖,一點不會疼。
淌著汗哄她放松點的嗓音,與餐廳里男人的聲音陡然重疊,沈名姝心一顫,記憶霎時覆滅。
她深吸一口,感到無比懊惱,即便過去這么久,那十一年的點滴依舊不用費力就能重新填滿她的意識,實在可怕。
沈名姝伸手把煙摁滅在煙灰缸,望著煙灰靜止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她重新漱了口,這次吃了一顆助眠藥才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