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退散,徐季青忽然揚起頭,隔著滿街落日,目光平靜落在八寶香車上。
他款步行至馬車旁,拱手朝沈燼行禮,一派的清正廉明,不卑不亢。
“下官見過二殿下。”
車簾早就從明窈指尖滑落,攥緊的手心血痕累累,明窈似是毫無知覺,只死死攥住。
耳旁好似又響起孟府管事的哭聲“都是那個徐季青,是他向禮部告狀,污蔑少爺科場舞弊。明姑娘,少爺是怎樣的人你還不知他三歲識大字,十二歲便中了解元,怎么可能會舞弊”
秋風蕭瑟,因著沈燼畏冷,馬車內早早置好了腳爐。金絲炭泛著灼目的紅光,明窈卻半點暖意也不知。
掩在袖中的手背青筋暴起,若非徐季青污蔑,孟少昶也不會
“這是在宮外,徐大人不必多禮。”
沈燼手執竹扇,輕挽起一角的車簾。
馬車內光影綽約,只依稀瞧見角落還有一人,看得不甚真切。
徐季青拱手。
他早聞沈燼這些時日時常出宮,身邊還帶著婢女,不是往櫞香樓看戲,便是前去婉娘的別院聽小曲。
此番作派,像是將生于水生火熱中的汾城百姓忘得一干二凈。
徐季青雙眉緊皺,沉吟“下官早年曾去過汾城,對當地的山坡地勢頗有了解,這是下官連夜繪制的輿圖。”
言畢,徐季青躬身,親自將手中的輿圖交給車夫。
車簾掀開一角,本該伸手去接的明窈,此刻卻怔坐著沒有動作。
車夫戰戰兢兢,小聲提醒“明姑娘”
徐季青親手繪制的輿圖近在咫尺,上方還有徐季青的印章。
明窈低垂著眼眸,不動聲色從車夫手中接過,雙手捧著遞與沈燼“殿下。”
沈燼草草翻過,輿圖繪制完整,山脈官道清楚分明。
八寶香車緩慢沉穩往前行去,巍峨殿宇近在咫尺。
沈燼隨手將輿圖丟在漆木案幾上,意味不明笑了一聲“徐季青還真是有才。”
話落,沈燼倏然望向明窈,若有所思,“你們以前見過”
青花纏枝香爐青煙散盡,只余裊裊白霧縈繞在明窈周身。
明窈倚著板壁,聞言,驟然抬起雙眸。
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深沉幽暗,沈燼雙眸定定,一瞬不瞬望著明窈。
寒意自指尖蔓延,如重重濃霧籠罩。明窈低眉斂眸“徐大人為官清廉,說一不二,我自是聽過的,只是今日卻是第一次見。”
沈燼默不作聲,落在明窈臉上的視線并未挪開半分。
明窈斗膽“且我還曾聽說,徐大人本該是探花郎的,那時我還在金陵,只聽到些許傳言,百姓都說,徐大人乃是文曲星轉世。”
明窈抬眸,悄聲望向沈燼,“還有人說,是天上神仙相助,徐大人才知曉舞弊一事。殿下覺得,此事是真是假”
沈燼輕哂“無稽之談。”
明窈試探“那當初貪墨徇私的主考官”
沈燼眸色驟然一沉。
當初科場舞弊的主考官乃是國子監祭酒,三朝元老。東窗事發后,皇帝龍顏大怒,親自下旨將其斬首于午門前。
此案波及甚廣,連同當時的順天府府尹、戶部尚書、刑部尚書都牽涉其中。
一時間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沈燼勾唇冷笑,目光自上而下細細打量著人,青玉扳指握在指間,沈燼嗓音輕飄飄。
“你今日倒是話多。”
宮人認得沈燼的車輿,自然無人敢攔。
深紅的宮墻高高屹立,宮門洞開,八寶香車緩慢穿過。
狹長的夾道空無一人,只余落花滿地。
明窈雙膝跪地,額頭抵在手背上,低頭叩首“是我僭越了,還望殿下恕罪。”
直至暮色四合,眾鳥歸巢。
明窈也沒聽見沈燼讓自己起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