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姑娘怎么來了,可是殿下有事吩咐”
明窈搖搖頭,又朝躲在婦人身后的小姑娘招手,溫聲道“過來。”
小姑娘看看母親,又看看明窈,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兩三步。
明窈蹲下,同小姑娘對望。
長街上人人雙目無神,像是行尸走肉的提線木偶,僵硬麻木,無人理會明窈和小姑娘的談話。
除了孩子的母親。
婦人憂心忡忡“姑娘,我家孩子不懂事”
明窈莞爾安慰“無妨,我只同她說說話。”
她從懷里掏出一方巾帕,拭去小姑娘手上的臟污,又將人帶回府。
四喜從廚房端來粳米粥。
小姑娘眼巴巴看著,捏著湯勺不肯往嘴里送。
四喜困惑“她怎么不吃,難不成是不愛喝粥”
明窈沉吟片刻,撫著小姑娘發髻道“你母親也有的。”
小姑娘裂開嘴笑,仰頭將一碗粥喝得精光。
明窈輕聲問“要給你父親帶吃的嗎”
小姑娘晃晃腦袋“娘親說,爹爹做錯事,被抓走了,哥哥也是。”
明窈一怔“做錯什么了”
小姑娘咬著手指頭,身影顫栗,像是嚇壞了,不肯再多吐露只言片語。
明窈溫聲細語“別怕。”
她又從懷里取出一小包玻璃糖,糖果甜膩透亮,泛著誘人的光澤。
小姑娘何曾見過這等好物,一雙眼睛都看直。
明窈挽起唇角,將一小包玻璃糖都塞在小姑娘手中,又命人好生將小姑娘送回家。
天青色雨幕朦朧,小姑娘站在屋檐下,滿臉不可置信“這些,都給我嗎”
明窈頷首“是。”
小姑娘咬著嘴唇,想收下又不敢“但我沒有什么可以給姐姐的。”
明窈俯身“那你能告訴姐姐,官倉鼠是什么嗎”
小姑娘隨即笑眼彎彎“這個我會。”
她搖頭晃腦,稚嫩的童真在檐下響起,“官倉鼠,官倉鼠。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選自曹鄴官倉鼠
雨聲伴著歌聲遠去,小姑娘懷里揣著玻璃糖,蹦蹦跳跳回了家。
四喜從外面回來,湊近明窈耳邊低語“都問清楚了,這孩子的兄長曾在街上碰過劉知縣,劉知縣說他穿的長袍礙眼,就將人下了地牢。他父親為孩子討要公道,也被抓了進去。”
明窈瞠目結舌“當真是為這事”
四喜點頭“千真萬確。除了他們家,還有好些家也是這般。”
家里的頂梁柱不明不白被下了地牢,又不明不白死去,連尸首也見不著。
四喜心生疑慮之余,忽的又道“不過姐姐是怎么知道,那小姑娘不肯吃粥,是想留給她娘親的。”
明窈笑笑。
烏木檐角擋住了天穹的一隅,陰影落在明窈眉眼,掩住她眼底千絲萬縷的思緒。
“沒什么,不過是有人也同我說過一樣的話罷了。”
那年金陵初見,明母病重,明窈頂著炎炎烈日,跑去城中藥鋪為母親抓藥。
許是見她是個小孩,勢單力薄,那掌柜只拿些發霉爛根的草藥糊弄明窈。
明窈氣不過,當街同掌柜討要說法。
掌柜囂張跋扈,著人將明窈趕出鋪子,不想那日會碰上孟少昶查賬。
那藥鋪是孟家的產業。孟少昶二話不說,直接將那掌柜發賣出去,又讓人重新給明窈抓了藥。
草藥沉甸甸提在手上,隨之送來的,還有一碗香薷飲解暑湯。
明窈看看香薷飲解暑湯,又看看孟少昶,遲疑不定。
樹影搖曳,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落在臺磯上。
孟少昶手握竹骨扇,一身象牙白金絲織錦袍衫如山月清潤。
他彎唇,骨扇輕敲明窈的發髻“放心,你母親也有的。“
赤日當空,蟬鳴滿耳。婆娑樹影晃動,記憶中孟少昶的身影也逐漸模糊。
明窈低聲呢喃,聲如蚊吶“他也曾這般說過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