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汾城不再下雨,朔風凜凜,侵肌入骨。
明窈倚在暖爐前,一身鑲滾彩暈錦絳紗鶴氅,烏發只用木簪子挽住,絳唇映日,皓齒星眸。
她身前坐著當日在街上遇見的小姑娘玉珠。
玉珠的兄長和父親都慘死在劉知縣手中,家中只剩母女二人,連一身避寒之物也無。
明窈著人送了暖爐和銀炭,今日上門,又給玉珠帶了棉衣和糕點。
玉珠興致勃勃穿上,一張臉藏不住心事“姐姐,今日是過節嗎不然我怎么會有新衣穿”
她忽的爬上炕,挨著明窈神秘兮兮道,“過節的話,姐姐千萬不要去汾山。”
明窈驟然回首“為何”
玉珠左右張望,復又湊近明窈“山里有、有野鬼。娘親說,隔壁家的二虎子就是不聽勸上了山,所以才成了瘋子。”
汾城人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且回來的人不是瘋了就是傻了,自然無人再敢往那一處去。
明窈雙眉緊皺“那你可聽過那山上有一草藥,能治百病”
玉珠晃晃腦袋“沒有,我們都不往那里去,姐姐是聽誰說的”
明窈“我”
話猶未了,巷口忽然傳來一陣喧囂,有人撫掌大笑。
“這人不是劉家的莊頭嗎,怎么瘋了”
“呸,劉府的人哪有一個是好東西這人之前不是犯了事被送去莊子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聽說是從汾山那過來的,瘋了也不奇怪。”
街上人不多,只三三兩兩的人站在自家門前,對著在巷口前大呼小叫的老頭指指點點。
卻是先前明窈在山中撞見的男子。
男子像是得了魔怔,大冷的天,他身上只穿一身春衫,赤著腳在街上亂轉。
手腳滿是泥土,一張臉臟污不堪,眼睛還瞎了一只,血跡蜿蜒在他身后。
他仰天大笑,張開雙臂“銀子,都是我的銀子都是我的”
腳下踩到碎石,男子直挺挺摔在街上,如蛆一般在地上扭轉,口中喃喃自語“銀子,我的銀子”
不知從哪竄出一匹驚馬,馬蹄重重踩在男子腿上,男子疼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半只腿爛在土中,血肉模糊。
卷起的塵土撲在男子臉上,像是人死后蓋上的白布。
明窈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她一只手捂住玉珠的眼睛,將人護在身后,不讓小姑娘瞧見眼前的慘狀。
冷風呼嘯而過,凄涼滿眸。
長街外,一輛馬車靜悄悄停著。墨青車簾挽起,沈燼端坐在車內,隔著蕭寂冷風同明窈遙遙相望。
他唇角輕輕勾起,眼中卻半點笑意也無,沈燼不容置喙道“過來。”
馬車緩緩穿過長街。
途經男子時,明窈看見他遍身血污,一只眼睛渾濁不堪,手上腳上無一塊好肉。
“你可知何為自食其果”
眼前忽然晃過半月前沈燼漫不經心的一笑,運籌帷幄,胸有成竹。
打從一開始,那男子三番兩次“僥幸”逃過官兵,并非運氣好,而是沈燼故意的。
白玉三足玳瑁獸耳三足爐點著檀香,沈燼手執銀勺,無聲攪動茶盞中的香灰。
水波蕩漾,泛起圈圈漣漪。
馬車漸行漸遠,眨眼之際,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只剩模糊的一道輪廓。
明窈收回目光,視線落在沈燼手中的香灰水上“公子也信這個”
沈燼輕哂“自然不信。”
銀勺被沈燼丟落一旁,蕩開的香灰緩慢落回盞中,灰蒙蒙的一層沉在水底。
馬車駛出城外,直往汾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