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坦然自若,招來侍女,美酒一杯接一杯灌下肚,又用筷子敲著碗碟,解襟敞懷,于在座其他人或是譏諷、或為不屑的眼神中,醉意朦朧地與席間歌女一同哼唱著時下風靡京城的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陸舫醉醺醺地想,寫得好啊
寫出這等作品來的,定是大才。
而且是與他有著共同抱負志向、同時境遇相當的國之大才。
真想與其見上一面啊。
唱了一會兒,宴席過半,歌女和舞女紛紛退下,陸舫敲著酒杯的手一頓,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他聽到周圍的王公大臣們都在討論義賣會的事情,不少人都起身向定遠侯敬酒,諂媚討好之意溢于言表,大概是瞧上了陛下私庫里哪件寶貝,想要便宜買下來。
還不如讓歌女再唱兩首呢,陸舫心想。
哪怕曲不成調,至少也比這幫人的溜須拍馬動聽百倍。
“國之蠹蟲。”他聽到有人在身后冷哼。
陸舫轉頭,正好對上了衛尉穆玄那雙冷厲的眼睛。
對了,這位大人才是正兒八經的禁軍統領,可惜被羅登奪了兵權,如今只是個有名無實的九卿罷了。
陸舫搖搖頭,收回自己的目光,仰頭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亂臣霍國,君王無道,舉世皆濁我獨清,又有何用
不如滿飲此杯,當個太平官,等亂世再起,便瀟灑掛冠而去,另投明主。
當然,陸舫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大逆不道,所以他也從未跟人提過,只是在心里暗暗做好了辭官跑路的打算。
“說起來,登最近得了一件寶貝,”羅登今天喝了不少,滿面紅光地向周圍人炫耀,“這可不是一般的古董花瓶,是宮里的制式,而且還是極品”
見周圍人都好奇,于是羅登便向嚴彌拱手“國相,能否允許臣派家仆回家取來,與諸位一觀。”
無論他在其他人面前如何張狂跋扈,羅登對嚴彌的態度始終恭敬有加,這也是嚴彌重用他的原因。
對于這等微不足道的請求,嚴彌自然也是擺擺手,允了。
待花瓶取來,眾人皆是贊嘆不已,但也有人道“羅大人,我看這花瓶的紋路,應該還有另一只與其成對吧”
“正是,”羅登可惜道,“但另一只目前下落不明,若是能成對,那價值至少還要翻上三番。”
原本漫不經心的陸舫,余光在看到燭光下那只古董花瓶時,卻猛地呆住了。
這這不應該是放在未央宮里、陛下床頭的那對花瓶嗎
瓷器在景朝并不算罕見,陸舫能認出來,還是因為家中長輩曾為先帝嬪妃,從前母親閑聊時,偶然提起過這對花瓶的樣式。
當下權臣當道,皇權衰微,宮中確實偶爾會有太監宮女偷寶貝出來賣,一旦被發現就是死罪,但卻屢禁不止。
可無論如何,這些人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會膽肥到偷陛下床頭的花瓶吧
陸舫驚得酒都醒了。
他環顧一圈,發現竟除了自己外,沒人發現這花瓶的來歷。
陸舫略一思索,也想到了原因
大概是因為嚴彌從前并非京城人士,他籠絡的這幫人,也多是地方門閥勢力,不知道這種宮中秘事也是正常的。
原本那些久居京城的世家貴族,要么不屑與之為伍,要么就是已經被流放砍頭了。
可這只花瓶出現在這里,意味著什么
陸舫越想越細思極恐,連忙找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匆匆離席告辭了。
等到了屋外,被冷風一吹,酒意散去,他陡然打了個寒顫,心臟卻跳得厲害,渾身血液宛如沸騰一般。
望著夜色中威嚴深沉的皇城,陸舫突然有種預感
這場義賣會后,京城的天,要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