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那個時候的我需要星海光來在我身前引路,否則看不清。
調整作息很難。
2009年,著名作家村上春樹出了本著名的隨筆集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那我也講一講當我談熬夜時我談些什么好了。如有雷同,純屬故意。
并不是有個人跑來找我,勸我“你晚上別睡覺了吧”,我就聽話地舍棄掉了正常的睡眠。突然有一天,偶然地,在一個因為白天的拖延被迫熬到的凌晨,在睡前,我照了照鏡子。我分明沒有眨眼,卻好像看見了鏡子里的另一個我眨了眨眼。看錯了、用眼疲勞導致的幻覺、要么是不可說的靈異事件正常人都會這么說。而我出于喜歡,喜歡那種看見自己活著的感覺,開始觀察夜里的我的臉。
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無論有沒有人旁觀都會堅持到底,我想這就是喜歡。明確自己喜歡什么,對我而言太難得一見了,不拘這份喜歡的指向到底是否對我的健康有害,我開始了在夜里不合眼的生活。
為了更好地確認鏡里人的動向,我鍛煉出了長久不眨眼的功力。我一再期待下一個讓“我”生動起來的瞬間,事與愿違,我的一動不動讓與我對視的人看起來更像一個玩偶、一尊蠟像、一具尸體。古老的傳說啟示說,通過鏡子或水面的反射可以與神靈溝通。我凝視鏡面,能看到一絲一毫的神性么不,看不到。張開太久的眼睛泛酸,淚液分泌流下,我意識到一件事
我的眼淚,變得渾濁了。
與大顆大顆、晶瑩剔透的小孩子的眼淚完全相反,我有意讓它滴落在桌面上,含有鹽分的液體內部在干燥后分裂出各異的形狀,邊緣模糊的圓將刀鋒、十字架、縫合過的傷口統統包裹。年幼時我不曾注意到這些。眼睛是人唯一不會長大的器官;眼睛是最暴露一個人年齡或閱歷的器官。我所說的眼淚變渾濁,自然指的是后一種長大。
和下眼皮緊繃、從眼角流下的害怕的淚水不同,悲傷或感動的時候,人的下眼皮是松弛的,眼淚能順利地從眼珠下方開始弛緩流淌。讓我認識到自己在青春期卻暮氣沉沉的眼淚是后者,在星海光來面前掉的唯一一次眼淚也同樣。
星海光來將它理解成了感動,或者說,他選擇將它理解成感動,不去觸碰我的悲傷。
“很幸福吧”
我想,讀高中之前,星海光來的人生中肯定沒有見過太多次女孩子的眼淚,他手足無措了一陣,像是想起了什么,放棄了讓我擦去的打算,笑著這么說道。
那本該是個無緣無故、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嬰兒才會露出的自發性微笑,但星海光來會說話,我也聽得懂,于是我明白了,星海光來想到了自己。
你很幸福吧。
因為。
我也很幸福。
也許星海光來是這個碼頭的常客,最起碼不是陌生的面孔。也許在我無從得知的過去,他也曾呆呆地目睹燃燒著的金幣被夜幕吞噬殆盡,等到臉上的水漬映不出半片夕陽,才恍然抹去。星海光來,他會為自然之壯美心感幸福。
我看不懂太陽星海光來了。怎么會有事物人在落下謝幕時還能慈悲地綻放生命力朝氣因為知道明早一定會再見面嗎如果第二天早上,我精神飽滿地直視它,再一次見面時,我能流出幸福的眼淚嗎
本性難移,更改作息的計劃道阻且長。當天回去我一宿沒睡,第二天一大早提前出門看了場日出。大概是因為身體機能不在最佳狀態,我沒能幸福地哭出來;不過,在太陽的見證下,在星海光來的缺席中,我下定決心,要尊敬星海光來,尊重了我的星海光來。
在國中三年級第二學期末之前,發現了星海光來的人只有我。其他人只覺得他是有時會有點聒噪的小個子男生。
前面說過,我需要星海光來引路。準確地說,我不需要他特地去為我做什么,我只需望見星海光來那個白得發光的腦袋,就能想起我正在籌劃的事
遲早有一天,我要具備在星海光來面前流出真正的、幸福的眼淚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