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中年吏員姓名章廷彥,乃是吳縣縣衙的一名糧書,也是安樂堂這個社團的直接上家,給社團飯吃的那個人。
如果以現代人的感覺,糧書這個詞聽起來似乎很土鱉。
但在大明,糧書里的“糧”字不只是糧食,指的是錢糧,也就是稅收的代稱。
所以糧書的意思,就是負責稅務征收的書吏,還有劃分田地稅收等級的權力。
地方衙門事務,錢糧為首要。尤其是朝廷最大財源江南地區,錢糧更是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直接關系到朝廷和皇宮吃喝拉撒的。
重要到可以從縣衙六房里的戶房,又單獨分出一個糧科,專門負責錢糧征收。
糧科吏員便稱為糧書,在縣里絕對稱得上實權人物,在縣衙吏員這個階層中,算是最頂級的一檔。
安樂堂的地盤,就在章糧書所管的片區內。
章糧書的待遇果然不同,在主席上坐好了后,便直接有兩個粉頭左右侍奉,還端來銅盆,伺候章糧書洗臉洗手。
安樂堂堂主陸義斌陪著笑說,“章先生你看,那和義堂完全不把先生你放在眼里,今天竟敢遲到”
章糧書放下手巾,冷聲道“先不要說那和義堂,先說你們安樂堂的問題
去年你們拖欠的一百零五兩金花銀,八百八十石漕糧、七百二十兩折色銀、八十四石白糧,什么時候繳上來”
正在準備與五錢檔次粉頭小妹學習知識的林泰來,也稍稍分神驚訝了一下。
這章糧書的記性很可以啊,如此多科目也能一條一條的隨口羅列,能在縣衙占住糧書位置,果真有幾把刷子。
陸堂主臉色頓時苦了下來,“去年不是報了水災,所以多欠了兩三成
章先生你也知道,反正年年都在欠稅,欠的都疲了,想從民戶手里收繳往年欠稅難如登天啊。”
章糧書拍案喝道“往年的欠稅我不管,縣尊也不管縣尊只要將去年的欠稅補上”
如果不是林泰來繼承了原身記憶,對當今稅收知識有一點了解,只怕連這幾句對話都聽不懂。
“年年都欠稅”的內涵是,蘇州府雖然稅收負擔天下第一重,但也相應的形成了“欠稅文化”進行調劑,罕有真正收齊的年度。
平均下來,基本上蘇州府每年都會拖欠朝廷四分之一左右的錢糧。
經年累月越欠越多,就成了債多不愁虱子多不癢的心態了,所以陸堂主才會說“收繳往年欠稅難如登天。”
但在蘇州乃至于江南官場有個潛規則,錢糧能征繳到規定額度的七成,地方官就可以不受懲戒了。
能有八成,地方官考績就是合格了;能到九成乃至于完全足額征繳,那就是卓越了
蘇州府府城分為了兩個縣,靠西南的吳縣和靠東北的長洲縣。
而去年因為報了水災,吳縣錢糧實際只征收了六成,破了七成這個安全線。
而且這個拖欠是發生在現任知縣任期內的,嚴重影響到了知縣的考績。
所以章糧書又會說縣尊不管往年的欠稅,只要補繳去年的
任務難度太大,陸堂主不接話了,只是自顧自的唉聲嘆氣。
章糧書指著陸堂主,呵斥道“這是縣尊壓下來的任務,就問你能不能做不能做就換人”
二頭領宋全連忙回應說“能做能做安樂堂一定盡力”
章糧書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別說我不給機會,如果你們有能力做事,我考慮將你們旁邊的一都也交給安樂堂打理”
林泰來聽到這里,感覺這章糧書的言行其實更接近于自己認知里的社團大佬形象。
這時代鄉村地區習慣于用“都”和“圖”來劃分地界,類似于鄉和村的概念。
可以理解成,都就是鄉,圖就是村。還有更小的單位叫圩,類似生產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