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收起最后一抹暗紅,夜幕降臨大地。
流星坊的街道遠不及二環三環城里那般明亮,路邊沒有每日準時升入半空的符燈但依舊燈火通明。
鱗次櫛比的沿街店鋪并不吝惜光亮,倦鳥歸林之時是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時段。
人如潮涌的大街上擁擠不堪,一輛黑漆雙人馬車在緩慢車流中并不起眼。
顧淮倚在車窗邊手托著腮,凝望著窗外人間煙火好久也不曾動一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座上。
紅袖偷偷看著他,紫薇星君玉雕像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
與那次不同,這次她能從那平靜到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俊臉上感受到他內心的情緒。
是疲憊。
他很累,心很累。
不單單是鎮撫司諸多事務讓他操勞,也不只包含陛下信重帶來的沉重壓力。
紅袖不知道還有什么墜在他俊逸平靜的外表下,讓他的心難以得到安寧,只知道他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也在為即將發生的某些事做著別人看不懂的謀劃。
勞心者最累。
霾大人當年也是如此吧。
紅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隱約把顧淮跟三十幾年來躲在幕后操控朝局乃至天下的巨頭畫了等號。
就是有些心疼。
心疼過后是高興。
從小看到大的弟弟終于成長起來,這種喜悅很獨特,讓她發自內心的開心。
開心過后仍是心疼。
他真的太累了。
忽然,紅袖微微挑了下眉,因為顧淮的眼睛里隱約閃過神采。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街邊,一個褐衣短襖的漢子從醬肉鋪伙計手里接過油紙包,小小一包看起來不過一斤多的醬肉卻讓大個子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
他一手提著油紙包一手提著酒葫蘆,與身旁粗布衣裙抱著嬰兒襁褓的女子微笑著說話。
車廂內置的隔音陣隔絕了外界絕大部分聲音,紅袖并沒有聽到那漢子說些什么。
只是從那疲憊中帶著愜意的質樸笑容里以及那娘子輕輕依偎過去的親昵舉止上猜測,他今天賺了錢,想要犒勞一下自己的同時也想讓妻兒分享屬于全家人的喜悅。
男人的快樂,有時候很簡單。
紅袖收回視線又看向顧淮,卻沒有對上他的目光。
顧淮已回頭望向借著夜色偎依在一起的一家三口遠去,好久也沒有轉過頭來。
這一瞬間紅袖忽然意識到,什么恩寵甚重、大權在握、翻手為云覆手雨都不是顧淮真正想要的。
或許,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樸素。
平淡。
溫暖而貼心。
紅袖心尖一顫,眼里已濕潤了。
那何嘗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她又忙擦了下眼角,抬手動作有些匆忙,慌張著瞄了他一眼。
看到顧淮已轉過頭,依然一動不動地凝望著窗外。
紅袖拿開了故意擺在兩人中間的靠枕,挪了下身子靠近他。
“你這個人啊。”
她用平淡語氣說道,“明明對別人好,卻偏要擺出一副壞人臉,讓人厭惡著、討厭著、憎恨著,何必呢。”
“門下走狗”的話確實難聽,可他保下了風蕭蕭和易水寒也是事實。
難道不算救命之恩嗎。
窩藏甲字通緝欽犯是連罪,就算陛下極寵顧淮此舉也冒了極大風險,一旦事發官帽肯定保不住了。
紅袖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但不會問。
也不會質疑。
自幼的殘酷訓練讓她習慣了服從命令,全心全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