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讓他們全家做乞丐?
這樣的結局出乎這些人的意料,在他們看來,就算那杜永孝再怎么兇殘,再怎么狠辣,也不會趕盡殺絕,但現在-——
中國人對家的概念根深蒂固,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有家才有人,有人才是團圓。
現在連家都快沒了,他們利家將何去何從?
“老二,你說什么?我是不是聽錯?難道你連我們的祖宅也賭上?”
“二哥,你是不是瘋了?利氏集團沒了,我們還可以忍,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你讓我們這一大家子哪里去?”
大哥利兆元和三弟利兆貞幾乎是用咆哮的聲音對著利兆亨吼道。
看著兩個兒子對著利兆亨發飆,利孝禾卻一聲不吭。
他如今已經年近六十,在戰后跟著父親利希真一起創業,打天下,利家做的藥品,地產等等生意,他全都參與。
尤其在父親利希真被人槍殺之后,他一個人撐起整個利家,不但沒讓利家沒落,還不斷崛起,此時莫大歲數遭遇變故,仍然能硬挺的坐在這里,已經是因為半生磨難,把這個一代梟雄淬煉的神經與心境都遠超他人。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總喜歡做夢。尤其喜歡夢到你們祖父。記得那一天他談完一筆藥品生意,開車載著我去廣發洋行,說賺了錢要給我賣一套新衣服,說我的太舊,跟著他出去跑生意不體面。”
“等到了地方,他下了車,卻讓我在車里等,說衣服他會替我挑選,到時候給我一個驚喜。可惜那時候我不太懂事,認為他這是羈絆我,約束我,連自己穿的衣服都沒得選,還談什么獨立,什么自由?既然想要讓我未來繼承利家大業,就應該尊重我,給足我選擇權利。”
利孝禾用手撫在利兆亨的頭發上,雙眼完沒有焦點,穿過身前的利兆亨,望向虛無。
“但我們利家的傳統就是這樣,父親是山,是威嚴,是一切主宰,所以我只能在車里等著,尋思著等他選好了衣服我就挑毛病,讓他難堪。就在我胡思亂想時候,洋行百貨商場內傳來槍聲,砰砰砰,連續三槍!我聽得清清楚楚,現在還記得那槍聲有多犀利,多短促,就像孩子突然放了炮仗,嚇你一大跳。”
“當時我也以為是有人放炮仗,直到有人高喊,殺人了!殺人了!我才知道出事兒。但我萬萬沒想到,出事的那人會是你們祖父。當時他踉踉蹌蹌從百貨商場跑出來,一只手抓著幫我挑選好的衣服,一只手捂著胸口,鮮血從他指縫滲出——”
“那一刻我都嚇傻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笑著把衣服塞給我,對我說,這是最后一次,他幫我挑選衣服,以后我自由了,可以自己選擇喜歡的任何東西,選擇要走的任何一條路。”利孝禾說道這里,眼淚已經慢慢流出,低眼望向兒子利兆亨,“就跟你現在一樣,利家完了,我也快走了,你可以選擇自己要走的路,我——一個做父親的,一個一直對你嚴格要求的,現在,給你自由!”
“給我……自由?”利兆亨似乎想到什么,語氣有些發顫。
“是啊,現在我給你自由。你呢,也應該為利家做點什么了,不是嗎?”利孝禾語氣決絕,望著兒子。
利兆亨明白了。
老父親這是要棄車保帥。
目前情況很明了,利兆亨一個人死,總比拉扯一大家死要強。
“父親,我謝謝你!”利兆亨語氣苦澀,“謝謝你撫養我這么大,也謝謝你之前那么支持我,信任我。真的,謝謝!”利兆亨朝利孝禾又狠狠磕了三個頭。
“那都是應該的。”利孝禾淡淡道,心里卻百般不是滋味。
他從一開口就沒責怪兒子利兆亨,責怪他搞垮利家,害得眾人無家可歸,也沒有和往日那樣動輒開口訓斥,更沒有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只是如同個絮絮叨叨的老人,訴著當年自己與父親利希真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以及父親去世后的感悟。
他疾病纏身,時日無多。對利家未來怎樣,已經不再關心。
這個歲數,家族遭逢大變,已經讓他不知該如何去做,只能麻木的讓自己去努力回憶與父親當年的往事,來填充自己瀕臨崩潰的大腦。
他經歷這么多風雨,心里面十分清楚,也十分明白,如果再埋怨兒子也沒有用,面前一切打罵責怪全都于事無補,利家想要重振家業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放開手,讓他們三兄弟獨立出去。
趁著銀行還沒上門查抄家產,趕快分家,最起碼能保住老大和老三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