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不怕你笑話,他是那種外面的醫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跟水手和雇工打了一輩子交道,終于有一天發現理發店再這么下去前途有限,自己年齡又太大了,于是花了大半積蓄把我送了進來。”
“理發店”這還是克拉夫特第一次聽李斯頓說他的過去,這路子是真的有點野。
李斯頓沒有不好意思,反而自己笑了起來,學院里他很少會跟人談自己的家庭,有個人能說這些讓他的心情多少好了些。
“對,在人體結構出現前的外科都是這樣的,或者說根本沒有什么所謂的外科,就是拿刀和烙鐵給人截肢的合法殺人罷了。說不好是放任不管死得更快,還是截肢死得更快。”
“他覺得這樣沒前途,讓我去學院讀書,至少要比他做得更好。說實話,十幾年的學習和嘗試,我覺得并沒有超越他太多。”
談起這個,李斯頓并不避諱對現狀的不滿,大搖其頭,“傷口的腐爛、化膿,或者截得太短,情況惡化導致的二度截肢死亡率都不敢去算。還有澄明才能解決的手術時間問題,極大地限制了所有人的發揮,現在又無解了。”
他用平和的語氣描述這些邁不過的坎,傷患血腥的傷口、壞死的病灶,在年幼時他就看得夠多了。不出意外的話,還要再看好些年頭。
病人手里握著雙翼圓環的護符,往傷口上撒圣水,有些積蓄的會請神職人員來念幾句。他從一開始的排斥,到現在無所謂,時而會覺得診所里像個小教堂。
當年的話猶在耳畔,要做得更好。可越是學習,就越是深刻地認識到,再進一步是多么困難。治療手段的限制,社會倫理的排斥,都讓他感覺看不到任何希望。
“這么多年來,真的有質的改善嗎我覺得是沒有的,哪怕愛德華復生也沒辦法解決。你翻開最后一頁看看,這書也是他寫的。”
“嗯”
“想再進一步他們都走上了這條路啊。”李斯頓感慨萬千,“說句實話,我可以理解他們。我沒法騙自己,說如果有一天給我機會,絕對能像盧修斯這樣拒絕。”
克拉夫特安靜地聽完了他的敘述,沒做出道德是非上的評判,“更進一步,然后拿來救更多的人,聽著好像很合邏輯”
“對。”
“為什么要救更多的人”克拉夫特繼續追問。
李斯頓驟然卡住,這個問題問得太無理,談道德好像不對,說是常理更加無從說起。
“這問題的本質在于你把自己當做一個更高等的、可以通過數量來區分生命價值的存在。可是對一個高于社會、超越倫理的玩意,人的生命哪會有什么特殊意義”
他拍了拍箱子,被關在里面的厚重書籍發出沉悶聲響,“而我對未來充滿希望,相信不走這條路也遲早能做到。就算這需要很久,久到沙子能磨平我們墓碑上的名字和墓志銘。”
克拉夫特親眼見過醫學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發展。高新技術比電子產品更快地換代普及,各個領域日新月異,清晰的道路擺在眼前。他既不迷茫,也不恐懼,心知自己的每一分工作都在催化那一天到來。
這個世界缺乏相應的基礎,太早地接觸它也沒有意義,只會演化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小范圍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