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假如”太過可怕了,對一個還沒獲得走出學院獨立行醫資格的年輕人而言,沒有經驗也沒有理論支撐回答。
不過在熟人面前、尤其是講師面前不能慫,他硬著頭皮答道:“也一樣。”
“如果死的概率不大的話。”稍加思考后,盧修斯補充道,大概是也覺得自己那么回答有點不太誠實,給它加上了個限定條件。
他是那種熱心的人,承認生命價值至上,愿意力所能及地去救助每一個人。但是,如果涉及自身性命的話,以目前的價值觀而言,不能指責他的逃避。
畢竟沒人存在道德上或者法理上對一場疫病負責的根據,甚至大部分人覺得疫病屬于天罰的一種,不可被凡人主動消滅,只能等神靈怒火熄滅。
還有人以此為名對這些遭受了神罰的人視而不見,乃至于加以迫害,因為他們是犯錯遭受了神罰,或者正在經受考驗。
“呃,總之我是那么想的,你說呢”
克拉夫特一直盯著鏡片,沒對盧修斯做出評價,讓他摸不準到底是太專注了,還是對回答不滿意。
“我不知道。”
“啊”盧修斯沒想到克拉夫特的回答比自己還沒底氣,他還以為憑一貫以來的印象,答案至少是“我肯定去”,來句“我能解決”也說不定。
克拉夫特倒是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坦然地說出這句話,摘下鏡片,換上另一根鏡筒在鐵架上固定。
“確實不知道。我最近發現自己還是怕死的,有點像句廢話,原因也挺復雜,不過究其結果是這樣。”
“不過關鍵不在這里,關鍵在于我們可能會碰上些特殊情況,這個可能會在漫長的生涯中不斷放大,變成一定,而我現在連這玩意都還沒搞定。”
轉了轉鏡筒,克拉夫特還是沒找到自己想要的視野,水晶玻片的打磨也不完美,細小的劃痕會在放大后變成大裂谷。
盧修斯聽懂了他的意思,但沒搞懂來龍去脈,“為什么突然想到這個”
“就當最近的經歷讓我有些精神緊張吧,意識到生命脆弱,有時差一點就會讓它中途結束。”談起這個,克拉夫特還有些后怕。
當直面某些東西時,往往不是最害怕的時候,集中的精神、解決問題的意志會屏蔽這些次要的感情,也有恐懼到了極點爆發出的盲目勇氣。
到事后回想,才發覺自己幾次跟死亡擦肩而過,死神的鐮刀就從頸邊劃過,帶走了一片衣領。想來冷汗直冒,因而有了點生死間的緊迫感。
要是換個人來試試,可能早在某天晚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可能毫無察覺地繼續秘密實驗。
“倒也是。”盧修斯不知道克拉夫特經歷了什么,他想到的是鹽潮區正午的寂靜,那種被疾病包圍的感覺給他預演了一次傳說中疫病的恐怖。
兩人沉默了一會,克拉夫特繼續擺弄他的器械,而盧修斯起身去小火爐上燒水。
燒開的水先用一部分來沖洗茶杯,再給兩個杯子分別舀一勺大麥,沸水灌入。看大麥粒在水中沉浮,等大半都沉底,一股好聞的焦香就從茶里飄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