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根本不崇拜具體的自然現象或事物。人們對高山和云霧有著敬畏,認為其具有特殊意義,但似乎不認為其存在什么靈性,也從不祈求庇護和好處。
翻閱典籍后,他覺得應該修正思路,將其作為類薩滿教看待,因為村莊中的個別人擁有更高解釋權,被認為能接觸到什么極為玄乎、比精神還飄渺的事物。
形式上來看,他們和薩滿有一定相似度,甚至都會通過制作些東西,表現自己接觸感知的結果。
但具體到這些東西上,又跟薩滿教有了區別。
沒有用以顯示動物靈性力量的羽毛、皮毛、犄角,也沒有模仿自然界聲音的樂器。
唯一挨得上邊的,大概是擁有著共同的、類似于圖騰的形狀,極其復雜而重復單調,被一遍又一遍地表現在他們所制作的東西中。
他將其形容為一種層次感、動態感很強的螺旋形。
多米尼克與菲爾德面面相覷,他們好像挖出了什么不該挖的東西。
雖說邊緣地區皈依后遺留一些頗具本地特色習俗的情況十分正常,屬于大家心照不宣的默認事實,但異教圖騰仍廣泛存在傳播——哪怕含義已經被遺忘,也足夠嚇人的了。
這顯然不是什么隱藏太深的秘密,教區應該對此知情且有意淡化過影響,最終形成了現在的結果。類似于填埋垃圾時草草堆了兩鏟子土了事,只要不到明面上就行。
當時而言,沒有傳教士會樂意看這種情形。他在自認為初步了解對方信仰形式后,提前打好了腹稿,找機會上門交流試探。
如果異教徒稱自己能溝通靈體、與先祖交流,他就強調靈魂死后必然進入天堂地獄接受審判,不存在中間狀態。
如果異教徒認為萬物有靈,他就宣揚主才是一切的創造者,在創造時便沒有給自然造物留下靈性。
一切已知異教崇拜和應對方式在《駁異教徒大全》中均有記載,宣講過程也很順利。
對方認真地從頭到尾聽完了宣教,沒有反駁或打斷,沒有信仰受冒犯的慍怒,甚至還表示了對教義的不同程度贊同。僅提出了一點小小異議——您說的很有道理,但那確實不是您描述的樣子。
至于具體什么樣,幾位受訪者的說法都語焉不詳。
他最后還是沒能跟異教辯上一場,畢竟人無法向無形的風揮拳,教理也無法攻擊一種不存在的東西。
信仰轉化進行得相當順利,居民們從善如流地接受了更系統化、有好處的教義。
只是那個螺旋、卷紋、渦旋,連名字都沒有的形狀,依舊時不時地在要被遺忘之際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像是一根扎進皮膚下的小刺,讓他愈發在意,頻繁走訪已經被邊緣化的原始信仰最后追隨者。
他們不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盡管提到“那東西”時很有表達欲望,但無益于改善貧乏語言邏輯能力和一些方言生造詞匯造成的溝通障礙,傳教士始終無法從中構建出一個具體印象。
零零碎碎的記錄只換來了困惑,也許某個濕氣很重的日子,他在受潮紙面上,用暈染嚴重的筆畫,試圖為長時間的思考做個總結。
筆尖在一處長久滯留,擴散的思緒和墨水形成深黑的斑片。
隨即,無法遏制的錯亂投影在紙面上,化為爆發式綻開的雜亂線條,沒有方向、沒有意識,如同被濃霧籠罩的迷失者崩潰狂奔,劃去“云霧”,涂抹掉“天空”“失蹤”。
但似乎又有什么力量牽引著筆尖,使線條彼此糾纏回環,形成濃密線團。
最深沉黑色的縫隙間,多米尼克讀到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詞匯:
“鱗片?”
意識自動踏出了一步,向某個根本不存在的方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