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是熟悉的天花板。
住在山頂有種種不便,唯獨照明不錯,即使傍晚也足夠亮堂。
銀鏡反光隨時間偏移發紅,散落在抄經室改造的手術場地各處,像被灌進方形容器凝固的火焰。
沒人貿然挪動他的位置,但身上多了條毯子。臺面早被收拾過了,蒙覆新的白布,四角壓平,干凈得像祭品已被取走的圣壇。
幾個身影圍坐了半圈,有高有矮,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甚至沒注意到他已經醒來。
這種時間跳躍的感覺讓人想起還在文登港的日子,第一次完成手術后,他昏睡的時間不比使用了稀釋黑液的病人短多少。
“我睡了多久,病人怎么樣了?”
“多米尼克中午時被轉移到了休息室,午餐結束前就醒了,有些意識模糊和煩躁,還在保護性約束中,但好消息是能看清并認出看護的菲爾德,您之前擔心的視力損傷沒有發生。”
庫普一個跨步上前,扶著他坐起來,“現在已經過晚餐點了,不過我告訴廚房那邊在爐里留了份保溫,需要端過來嗎?”
“不,不急。”
已經干癟的腸胃毫無感覺傳來,饑餓似乎被掩蓋了,甚至想到食物時有種反胃惡心感。
大腦處于麻木又清醒的矛盾狀態,思緒在漿糊中沉重緩慢但目的明確地運行著。
唇齒摩擦,似乎在下意識咀嚼得到的病患信息。
聽起來很成功——能下手術臺、做完后病人還能喘氣就已經屬于非凡的成功了。沒立即出現出血血腫、電解質紊亂、垂體危象之類要命的短期并發癥更是天父保佑。
說起來,兩次顱內血腫清除術加這次的垂體瘤切除,病患全都有教會信仰,如果天父真有在背后發力,那含金量確實夠高的。
還是必要做做樣子,對祂老人家尊重點,增加心理安慰和玄學成功率。退一萬步講,那也能起到安撫病人和家屬作用,虧不了。
一念及此,克拉夫特揉了揉眼睛,覺得似乎缺點啥。
“回頭把圣徽拿來,給這掛上。”
刺目的夕陽余暉墜入山谷,眼睛逐漸適應環境、重影淡去,終于看清了留下的是那些人。
自己的兩名學生,還有興奮焦急參半的本尼,修道院的二把手雷蒙德沒在,只派來了兩位修士幫忙。并非不關心修道院長的安危,而是少了個人導致文件還沒批完。
身體的疲憊不能抑制心理上的亢奮,確認操作無誤后,克拉夫特迫切地想與人分享一下完成的喜悅。
不同于以往的其它系統手術,這是第一次在如此惡劣條件下、挑戰人體最精密危險的部位,切除異態引起的結構畸變。
不管用什么方式,至少它證明了可行性,是從零到一、從無到有的質變,不屬于時代的奇觀。
假如多米尼克去世幾百年后不幸被請出來為考古學事業添磚加瓦,光顱骨就能讓兩位數的專家學者抓禿頭皮。
“我們做到了!”他看向其他人,本尼、伊馮、幾位修士、然后是庫普,希望在他們眼中找到類似的興奮。
察覺到他的視線,將周圍擠得滿滿當當的人們回以疑惑、崇敬、關心和……理所當然?
“毫無疑問,您是對的,正如您之前的每次成功。”庫普如夢方醒地連連點頭,看得出來反應發自真心,覺得手術唯一的破綻在于讓他來縫合,主刀當然不可能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