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于天空云層中翻涌,天穹連同大地一片灰蒙,極北之地的苦寒穿過了無人的萬里雪漠,越過了那滿目瘡痍的北境三洲,抵臨這京畿北方邊緣不起眼的交界,三三兩兩的素白飄落人間。
又下雪了。
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抬起眼簾看了一眼這天殺的老天爺,緩步從山林中走出,向著前方平原而去,身后還拖著幾頭山獸。
那里,有著一座不算太大的城池矗立。
惠州,
一個曾聞名整個大炎的覆滅縣城——以宰相三子遇刺之地的形式。
當然,在刺殺過程中死去的滿城庶黎也曾引起過朝堂震怒,但怒完過后也就這么一筆帶過了。
可笑可嘆,滿城百姓竟不若那貴胄一人。
回憶腦內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往事,羅轅啓裹了裹身上的獸絨,不自覺的輕輕嘆了口氣。
他曾經是一名兵部的朝官,不算大,因為北境戰事替上官頂罪致仕,后也未留京等起復,直接憑著一腔血勇情愿調去了北境,欲以武徒之身殺敵報國。
可真實的戰場終究是與那京城的奏疏不同,從小積攢的熱血,到真上戰場的那一刻便直接涼了。
別說殺敵,看著那血肉橫飛畫面,連山填海的尸山他便被嚇得肝膽盡碎。
他跑了,當了逃兵。
這種行為也并不是個例,北境里面除了那幾大精銳軍鎮,當逃兵的人海了去了,俏摸摸的在沖殺混亂時掉隊溜走,戰陣混亂,監察兵營看不過來的,再匯聚個幾十人往山里一鉆,便直接成了匪。
羅轅啓他雖怕了戰陣,但能舍京城差役調出北境,終究還是有著幾分骨氣,不愿與匪人為伍,帶了幾名和自己差不多軍漢,沿途收攏了不少因暴雪天災和兵禍而流離失所的難民一路南下,靠著自己在京的俸祿吃食買了米面布匹,幾個月前到了這處京畿邊界山林隱居。
來自極北之地的苦寒已然退去了不少,換做往年這個時節地面積雪已有尺許,想來再過個幾載這場暴雪天災也便該結束了,只是兵禍似乎卻是更嚴重了。
這幾個月來,他們那小村子已經陸陸續續收納了數百南下的難民,聽這些可憐人說,北境三洲蠻族已然伏誅,讓他們南逃的兵禍其實是因一場疫疾。
以口沫瘟血傳播,染疾者癡狂瘋癲,如癔鬼上身,九親不識,喋血嗜殺。
說者皆心有余悸,但羅轅啓聽了卻不甚在乎,作為曾經的兵部朝官,他很清楚那些幾大軍鎮的戰力,更何論還有那星羅棋布般散落在三洲各處的仙宗們。
蠻族兵禍一止,北境三洲步入正軌便只是時間問題,所以比起那疫疾,他更關心自己這個村子該怎么過冬。
村子里的大多是都無籍罪民,自不敢刀耕火種新辟農田,又新收留了那么多人,南下途中買來的米面已經快見底,僅靠村內武徒狩獵,村里那幾百號人怕是都得死在這個冬天。
這事他和幾個親近的漢子一起商量過,大家都是丘八流民出身,本以為不會有任何有用建議,最北邊來的村漢卻是知己給了他答案。
“吃人。”
“從五十以上的老人開始,然后是女娃、男娃、生病哩”
“.先哄一批老頭出村,一起坑殺了,最開始看能不能扛過去,可以騙著,告訴別人是他們主動離開,說是獵到的鹿.”
“.雪大天冷,肉不得壞,外邊的畜生也啃不動,但是要做標,不然會被埋,埋了就找不到了.”
當時,羅轅啓和其他幾人都投去了看怪物一樣的眼神,但那漢子卻是說的麻木:
“.莫這么看俺,俺當年也是和你們一樣,但到了冬天餓得沒法了,總會做的”
“.”
“.”
那天的話頭被他強行壓了下去,羅轅啓知道這漢子說的是實話,北境易子而食的奏疏他看過,所以也有所準備,但卻不能這么做。
雪災快過了,兵禍也過了。
按照他對朝堂上那位相國的了解,安民法估計現在已經過了,賑災估摸也開始了,只要熬過這個冬天,他們這些無籍流民跟著那安民法一落戶,屆時一切都會好起來,所以一定不能再破這個底線。
咬著起皮的干燥嘴唇,羅轅啓拖著那幾頭凍得僵硬的山獸,停在了距離新城百丈的位置。
也幾乎是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