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程祈年的臉色有些漲紅,顯然不擅長口舌之辨,卻堅持開口道“身為一方妖神,卻擅自向人類出手,只此一條,就已經足夠平妖監來拘你了”
聞言,草花婆婆非但不懼,反而放聲大笑了起來。
她周身的那些草木蔓藤也隨著她的笑聲一并抖動舒展,竟然競相綻開了過分妍麗而顯得有些詭譎的花朵。
那些花朵有嬰童的頭那么大,輕擺的樣子就像是一顆顆頭顱在咯咯笑著亂顫,再仔細去看,竟似有面容隨著花朵的綻放而隱隱綽綽浮現。
儼然好似便是那些站在阿朝身后哭喊著“娘”的孩子們的臉
這一幕實在太過悚然,元勘都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程祈年被草花婆婆笑得一頭霧水。
這些年來,他身著平妖監的官服走南闖北,見過的妖祟實在眾多,可但凡開了智的大妖,哪個不是聽到平妖監這三個字就開始瑟縮,何曾見過如草花婆婆這般猖狂的
他忍不住問道“你你在笑什么”
“她笑你明明身為平妖監中人,事到如今,卻還在用這樣無力的話語威脅她。”回答他的,是凝辛夷。
她掌中的折扇被她隱回寬大的黑袍之中,再抬手以兜帽遮住面容,只露出一截光潔的下巴“畢竟以她的所做所為,便是召來半個平妖監的人,將整個白沙堤直接踏平,恐怕也不為過。”
程祈年面露愕然,不解其意地看向凝辛夷,卻又很快想到了她方才的那些將草花婆婆逼到現身的質問。
妖神本應是一方庇護,乃是妖中最特殊的一類分支,正因為知道它們天然有約束在身,不能與人類為敵,甚至要一方水土的供養才能存活,所以平妖監才將妖神列為了妖之一族中,最是無害和善的一類。
在一些平妖活動中,與守護妖神合作也是常有的事情,因而方才在見到草花婆婆的出現時,才會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人對她起疑。
直到凝辛夷方才點出她的名字。
凝辛夷重新看向草花婆婆“我方才說的,是也不是”
草花婆婆笑吟吟看著她,哪里還有方才暴起出手的樣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邊說,邊提步走到了依然面色凄楚驚愕的黃衣婦人身邊。在黃衣婦人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幾乎同時,她已經換回了此前那張皺紋遍布蒼老的臉。
黃衣婦人怔然看她片刻,散亂的目光重新聚攏,然后迸發出了雪亮到近乎銳利的光
“是他們嗎”她原本已經逶迤在地的身軀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支撐,黃衣婦人一把抓住了草花婆婆的手臂,死死拖住,力量大到在草花婆婆的手臂上留下了幾道抓痕“我們要等的,就是他們吧”
黃衣婦人身上的傷并不輕,縱使有滿庭的治療,那樣近乎貫穿的傷口又豈是這么快就能治愈的。她動作過大,用力過狠,原本已經止血的傷口又崩裂開來,讓她本來就一片狼藉的衣衫更加污穢一片。
但她卻全然不顧,好似那之前讓她哀嚎的痛楚并不能影響她分毫,她只想聽到草花婆婆的一個答案。
草花婆婆垂眼看著她。
片刻,她輕輕笑了起來,用一只手輕柔地撫上了黃衣婦人的已經夾雜了白發的頭。
“是他們。”草花婆婆說,那雙見過了太多人世間的眼瞳中滿是悲憫和溫柔“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黃衣婦人眼中開始有了笑意,那笑意浮在蔓延無盡的恨意上,交織在她光芒逐漸暗淡的眼瞳中。
阿宇似是感覺到了什么,他拼命地想要伸手拉住黃衣婦人,可他的手一次次穿過她的軀殼,一無所獲。
直到某個瞬間,黃衣婦人空茫的眼倏而一動。
她已是強弩之末,撐到此刻,早已竭盡全力,如今不過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但她竟然在這個瞬間,“看見”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