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奉既覺得他這話說得奇怪,又覺得有些可笑。“你認為我是這樣想的”
“難道不是嗎”黎秋林將手中的紙很隨意地放在了后面的花架上,有幾分墜在了地上,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叛逆,不管在哪方面都總想要蓋過我這個父親一頭。不過我始終是你的父親,黎奉。”
說著,他又不輕不重地嘆了一口氣,仿若無可奈何般。“這些人處理也就處理了吧,沒了他們,黎家還能多活好幾年。”
黎奉比較意外黎秋林這樣的態度,但轉念一想,其實也根本不意外,畢竟說出這樣話的是黎秋林。
或許是他心理的轉變外露到了表情上,進而讓黎秋林猜出了些什么。
黎秋林忽然笑了一聲。“你以為我以前不知道他們在私底下做些什么我只是沒去管而已。
“黎奉,我和你不一樣,我總是惦念著彼此之間的情誼,畢竟從前也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無憂無慮的年紀在一起也是真體會到了非常多的快樂。
“你親緣薄,從來都無所謂這些,如今也算替我完成了本該我完成的事情。”
黎秋林說得也沒錯,黎奉從來都很無所謂這些。
他不在乎這些所謂的親人、不在乎看似堅韌實則不堪一擊的血緣、也不在乎外人對于自己無情滅親的看法從前他還非常不在乎黎秋林這樣說。
然而此刻此刻,就在黎秋林話音落下的這一霎那,黎奉頭一次產生了一種想要反駁的沖動,因為他遲遲地察覺到了黎秋林的話語當中非常非常大的邏輯漏洞他并非一個無情無義的下作人。
“黎秋林,不是我無所謂,而是你們不配。”他說。
往前數幾十年,黎秋林似乎一直狡猾地用這個漏洞來攻擊他、抹黑他、貶低他。
黎奉有時會信以為真、有時會嗤之以鼻,但實際上不管他怎么想,都確實會被這些話潛移默化地影響、慢慢地變得在意,不自覺地掉入到了黎秋林為他精心設下的言語陷阱。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他背靠在椅子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黎秋林,于半分鐘后得出一個切實可靠的結論“黎秋林,其實你也并不像自己所說的那樣,你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黎秋林確實非常擅用語言,僅僅只是三言兩語,他就將自己塑造成一個仁厚慷慨的人,仿佛對得起全天底下所有的人。
然而他費盡心思打造的如同監獄般的療養院已經出賣了他他害怕衰老失去反抗力之后任人宰割,便使盡最后的力道護自己周全。因為黎秋林知道他自己其實薄情寡義、自私自利,得罪了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
黎秋林才是卻怯懦、下作。
“不配”黎秋林嗤笑了一聲,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即使再用力忍耐,額角的青筋也因為憤怒而凸了起來。“黎奉,你這句話的潛臺詞難道是在說你自己有多么好嗎
“別忘了,你身上流的可是我的血,你可是與我一脈相承的黎家人。
“你厭惡的我,其實就是你自己”
幾乎是一種本能,黎奉下意識地回答了黎秋林的問題,他說“當然,我當然很好。”
他想,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做奚玉汝的人會為他流淚、為他擔憂、因為他而幸福歡欣,那便足以證明他并非像黎秋林所說的那么不堪與糟糕。
而且,他既然早已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重要人的夸贊,那就無需再去聽他人的貶低。
想清楚這些的這一秒,黎奉突然產生了一種罕見的、如釋重負般的輕松,像是纏繞在脖頸上二十多年的韁繩忽然被解開了,他終于體會到了毫無束縛的、自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