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左右看了看,以前
都是夫妻倆在攤鋪前忙碌,今日卻只見老板一個人,不見老板娘。
“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老板聽到他的問話,干活的手一頓,呆愣了半晌,而后抬起手,用手臂在眼睛上橫著抹了一把“她不在了。”
朱翊鈞問“什么叫不在了。”
“”
“你的兒子呢,劉大實,他讀書去了嗎”
“”
老板放下手里的活兒,轉過身去,用低啞的嗓音說道“死了,都死了”
“死了”朱翊鈞轉過頭看向裕王,“什么叫死了”
裕王給他使眼色,讓他別問了。那老板忽然又回過頭來,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憤怒,眼睛都紅了“兩個多月前,我老婆帶著孩子回順義娘家探望岳父岳母,就再也沒回來。”
說著說著,老板的聲音帶了哭腔“怪我,都怪我,我不讓他們回去就是了。可我岳母病了,老婆是家里的獨女。”
“一家四口,沒了,都沒了全都死在了蒙古人的刀下。”
“這里可是京師,天子腳下,為什么蒙古人想來就來,燒殺擄掠,不僅搶奪錢財,還要殺人。”
“京師那么多官兵,怎么就不能管一管老百姓的死活”
這時候,旁邊混沌鋪的老板過來勸他“老劉,少說兩句,可別叫人聽了去。”
“大不了殺了我,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說著那果餅鋪的老板竟是掩面痛哭起來。
朱翊鈞呆呆地看著他,好像沒聽懂他剛才說了什么,但又好像聽懂了。
兩個月多月前,那幾日他日夜跟在嘉靖身邊。他們遠遠地看到京師東面火光沖天,嘉靖說賊寇離京城不遠。
那時候,朱翊鈞并不清楚他們在京城做什么,現在他才隱隱明白了。
裕王草草放下銀子,道了聲“節哀”,連果餅也沒拿,就牽著朱翊鈞匆匆離去。
來的時候,還左顧右盼說個不停的小家伙,回去的路上卻異常安靜。
裕王也為果餅鋪老板一家的遭遇感到痛心。這些年來,他雖然封作裕王,日子過得卻并不寬裕,自己過得不好,也常懷悲憫之心。和他爹、他弟不同,裕王是個骨子里就十分寬厚仁慈的人。
盡管對百姓的苦難感同身受,但他也不想朱翊鈞過早的接觸這些,他希望兒子就像現在這樣,能無憂無慮的長大。
可是,朱翊鈞天生早慧,感知能力更勝成人。
他曾經見過老板的兒子,那個孩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憨厚老實,元宵節那日,自己只剩一盒果餅,也讓給了朱翊鈞。
一個平民家的孩子,卻因此在皇孫的心里留下了姓名,卻不曾想,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
朱翊鈞走著走著忽然停住了。他看向裕王,小嘴一癟,像是要哭“爹爹”
看著他這副難過的樣子,裕王心都要碎了“鈞兒怎么了”
朱翊鈞舉起手“
我要抱抱”
這個要求自然要滿足的,裕王趕緊彎下腰去,將他抱起來的時候有些吃力。
這小子現在長得可敦實了,屁股上都是肉。大熱的天,裕王這小身板本就出了不少汗,再要抱他走一段,必然不輕松。
朱翊鈞抬手在裕王額頭上抹了一把,又推開他的手“不抱了。”
“鈞兒”
裕王話音未落,朱翊鈞已經自己往前走了。此時陸繹三兩步跟上來,低聲道“我來吧。”
裕王點點頭,收回了手。
陸繹抱他輕而易舉,單手就能抱起來。
朱翊鈞趴在他的肩頭,一路上都很安靜。時不時看一眼走在一旁的裕王。
臨近中午,太陽頂在頭上,如火一般。光是這么走著,裕王就有些難耐,不停地抬手擦汗。